虞黛楚没有来得及细想,那浪潮就朝她当头打来,就要将她完全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她周身猛地红光一闪,便好似有谁把她从这浪潮之下偷走了似的,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浪潮打落,一片空空。
***
无垠血海。
“师尊,请您过目。”苏鹤川立在淮山真君面前,将一个储物戒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淮山真君本来正在闭目养神,闻言顿了一会,仿佛是昏睡之中尚未醒来一般,对于他这个元婴巅峰的真君来说显得格外做作而刻意地拖延了一会儿,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望向苏鹤川时,双目湛湛有神,一看就知道神完气足,锐意凌然。
“哦——”淮山真君好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盯着苏鹤川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原来是鹤川回来了。”
他口上说着毫无意义的话,好似像个老糊涂一样,慢悠悠地朝苏鹤川奉上的手一招,后者掌心的储物戒便幽幽地飞到了他的手里,整个动作慢得能让凡人流眼泪,倘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多半得怀疑淮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修士,只怕没有多少年可活了。
然而苏鹤川知道不是这样的。他的这位好师尊,最喜欢摆出些漫不经心的姿态,即使这样的姿态有时会被人当成是懦弱的标志,而让自以为是的人猜测落空,也是他老人家日常娱乐的一个重要方式。倘若谁当真了,是会死得很惨的。
他好似根本没有看见淮山真君不合常理的慢动作慢反应似的,递上东西,就快速低头,动作麻利得好像一个早就设定好了程序的机器人,专门就是为了给淮山真君送东西的。
淮山真君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很喜欢给徒弟找茬,或者说,他心情不好,就要所有人都比他心情更不好。有时他会直接出门,逮着谁就报复一下,有时他懒得动,就只会折腾这天正好凑到他跟前的倒霉蛋。
淮山真君心情不好也是有时限的,有一次,他的心情十分不好,整整持续了三年,当时整个血海,但凡是能够从宗门里出去历练的修士,都上赶着出门,免得一不小心撞上淮山真君找出气筒,那可是小命不保。
一般来说,淮山真君是个很有分寸感的疯批,他虽然随心所欲,但也会权衡后果,血海是他很重要的一块基本盘,可以折腾,但不能作没,所以这样长时间的心情不好,史上只出现过一次。
——就是三十年前,游明阁拍卖会结束之后的事。
从那次拍卖会之后,淮山真君的心情就一直说不上很好,他反复调节,三年大发脾气,也终于是作够了,重新恢复了往日不太露面的佛系血海掌教的形象了——虽然在他大发脾气三十年之后,还有没有傻白甜会相信这个人设,已未可知。
但,时不时的,淮山真君一想到游明阁,一想到游明洞天和虞黛楚,心情就会忽然变得非常不好,很想再发个脾气,让别人为他的心情不好买单。
他正在思考究竟找哪个幸运选手,苏鹤川就直接找上门撞在他的枪口上了——这个结果让人遗憾,淮山真君原本是想直接将这个倒霉蛋虐杀的,但若是苏鹤川,那就还有别的用处,起码要等到其晋升元婴了以后再虐杀。
一时的心情发泄还是长久的飞升大计,淮山真君哪怕是真的疯了,也会权衡清楚的。
他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望向苏鹤川,“不错,这储物戒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你回来的时间也比我规定的要早上不少,可见你确实是用了心的——果然是为师的好徒儿。”
苏鹤川太熟悉淮山真君张口闭口就是“好徒弟”“乖徒儿”了,心里再嗤之以鼻,脸上还是要露出笑意,不仅要笑,还要笑得讨巧,做一个真心惹师尊怜爱的好徒儿,“师尊有命,弟子自然是竭尽全力,这东西有些难取,好在弟子运气不错,虽然九死一生,好歹还是取回来了,只能说是幸不辱命。”
淮山一向是个很大方的师尊,差遣苏鹤川做事之后,也不会抠抠索索的不给报酬——毕竟,血海家大业大,淮山真君作为唯一的话事人,实在是不太在意这一星半点的东西。更重要的是,苏鹤川对于淮山来说,委实不是什么外人——反正给了苏鹤川的东西,化作了后者的修为,等到后者凝婴之后,不还是要落到淮山自己头上的吗?
给自己花钱,有什么好心疼的?
“待会去领你的奖励。”淮山和蔼可亲地朝苏鹤川笑,“一晃也是近百年了,为师一想起当初将你和狼川带回血海的样子,就感到岁月流逝,十分让人唏嘘——可见真是年纪大了,垂垂老矣,最爱的就是回忆过去。”
苏鹤川难道还能顺着淮山往下说?
“师尊实在是说笑了。”苏鹤川赶紧恭维淮山真君几句“正当壮年”“飞升在望”“大道可期”,一边心里难免嘀咕,不知道今天淮山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苏鹤川了解淮山真君,淮山也了解苏鹤川,这是他亲手从凡人带到大的徒弟,虽然需要吞噬的时候绝对不会留手,但耗费在苏鹤川身上的精力和心思却是不可否认的。
相比起金丹之后就离开了沧流界的狼川,苏鹤川是淮山最了解的那个弟子。
他佯装老迈骗不过苏鹤川,也没打算真的骗过苏鹤川,故而说完那些话,就在苏鹤川的恭维声里住了口,不再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打量起苏鹤川来。
这么一看,倒是当真看出了几分和当年完全不同的样子来。
苏鹤川刚刚被淮山捡到、带回血海的时候,整个人黑黑壮壮的,一看就知道是个非常健康的凡人,按理说,血海的功法,本身就是剥夺别人、反馈自己的,正常人修练了之后,心灵上会不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且不讨论,至少在体格上,应该更加健壮。
——至少也该是和之前差不多。
然而,苏鹤川倒真好似是血海修士中的一个超级异类,明明修练了,明明修练的还是真传上法,明明现在已经算是金丹巅峰,只差一步就能凝婴,却比先前要虚弱太多。
他的脸色惨白的,好似正常人的脸上涂了两倍的脂粉,看上去极其不自然,偏偏脸颊上还带着两抹嫣然的红,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审美有问题却完全意识不到,而且还非得化妆的怪人。
倘若让苏鹤川去到凡间,说不定都能将小孩吓哭,把他当作是什么可怕的鬼怪。
然而,只要是大人,有了稍微强大些的自制力,便会在他惨白又瘦脱了相的脸色下,看见他优越的五官,彰显着他原本的风采。
淮山真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自家关门弟子,看着苏鹤川在自己的打量下感到困惑,又完美地遮掩起来,好似不为所动的木头人。
他很清楚,苏鹤川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自然是因为当初给苏鹤川下的因果誓,实在是有点狠,导致苏鹤川的命格不全,在天道的定义里,就是半人半鬼、不完全真实的存在。
因果、命格、命运、气运,虚无飘渺的东西,倘若说给凡人,又或者是普通小修士听,只怕是会当场当作轶闻传说,嗤之以鼻的东西,然而却真真实实地影响着一个人的一生。
——让人沉溺的、难以放弃的力量啊。
淮山真君深吸一口气,朝苏鹤川微微一笑,“说来,为师还是有点后悔——当初那个虞黛楚,你和她的关系很好对吧?”
他猝不及防提起了虞黛楚,这是苏鹤川万万没有想到的。
三十年了,在这三十年里,对于淮山真君来说,甚至于对于整个血海来说,这都是一个不能提的名字,倘若一旦在无垠血海出现了,就有可能成为淮山真君心情不好的直接触发点,然后就是血流成河、血海再次起波澜。
虽然无垠血海的弟子修练的就是虐欲,虽然他们的修练方式就是让人间成为血海,但这不代表他们愿意变成血海的一份子,像是淮山真君暴怒、想要找出气筒这种事情,还是让给其他有缘份的人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