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心慌,和之前离开浔阳的感觉很相似。
李十七这人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她只在她在意的地方细心。
游学离开那日,皇兄定来送她了。这事她根本不怀疑。从前皇兄最喜欢做的就是易容出门,看她在外面胡闹又或在暗地里为她保驾护航。只为她能玩得尽兴。
后来长大了,储君的担子压在身上,皇兄没了这份潇洒。可她出门远游,皇兄不可能不来。
刻在兄妹两人骨肉血脉的亲近感应,错不了。
李十七在浔阳的牵挂统共那几人,她拧着眉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最迟就在这三两天了。”
三两天,很快就到了。
沈端担心她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轻轻环抱她腰肢:“没事的,论道结束,咱们快马加鞭连夜赶回。”
这个时候也只能不断地劝慰自己,是胡思乱想了。李十七被她抱着,不知怎的心抽疼了一下。
浔阳城,皇宫。
比起斩秋城,浔阳的春来的总是要晚半月。宫墙边的柳树枝梢发了嫩芽,尖尖的,浮出一抹稚嫩的绿。
李乘偲脸色很不好,面色涨红,方才咳血咳得狠了,眼泪从眼角淌出,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可怜。
耳边的发丝微乱,年轻的陛下由着宫人为他整敛衣着,手里拿着一方锦帕,掩唇笑道:“要舅舅看笑话了。”
一身朝服的中年男人眼眶含泪:“陛下……”
“几日不见,舅舅何来的生分?喊我阿偲就好。外甥有登极一日,多亏舅舅和外祖父多年来救治扶持。否则,坐在这龙椅上的不知是我哪位好皇弟。”
天家皇子,哪有不热衷权势的?李乘偲生为嫡长,少时封为储君,距离九五之尊只差一步,人形自私的一面在他身上也有彰显。
先皇后、新帝外祖父一家,更是在很多年前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撒下弥天大谎,将患有咳血之症的皇长子一步步推向储君,推向帝位。
如今李乘偲身子每况愈下,病情一发不可收拾。要说他年纪轻轻,想做的几乎都做了,面对外祖一家,心里唯有感激。
他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儿子,好夫君,明知身子不成器还愣是藏着掖着从父皇那‘骗’来万里江山,明知活不久还愣是迎娶了他最爱的女人,有了孩子。陛下苦笑:“舅舅再帮我一次。我想去见阿语一面。”
“陛下……阿偲!”
“舅舅帮我。”
像被宠坏的孩子,央着大人送他最后一程。
御医含泪应下,亲手熬煮一碗强行提升气血的虎狼之药。此药能保他七日之内如常人无异,李乘偲痛快饮下,面色红润地前往皇后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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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秋城一众事宜落下帷幕。女院此次在沈端的带领下声名大噪,赢得了满堂喝彩与尊敬,可谓满载而归。
回程的路上怜舟依旧抱着狐狸,眉目间神色却没想象中愉悦。
怀里的大狐狸睡得正香,宋染驾马凑近:“怜舟,你看十七……”按说皇后产女乃国之喜事,十七策马挥鞭的样子不像是急着回去见自家侄女,倒像……
“再快点,太慢了!”一向痴迷游山玩水的人一下子对所有盎然景象失去兴趣,身.下的马儿本就是良驹,在主人的催促下恨不能四蹄翻飞眨眼冲到千里外的浔阳。
李十七急着赶路,众人看出异样也没心思在此时劝阻,索性跟着她的步调,不舍昼夜返回。
一路上沈端提起的心始终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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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寝宫。
李乘偲抱着襁褓里个把月大的孩子,满面笑容:“阿语,你看佑儿在冲我笑呢。”
坐在榻上的女子指腹轻划婴儿水嫩的脸蛋儿:“你呀,惯着她。”
生下来的第一天就被册封为皇太女,朝堂吵成一锅粥。她算是见识阿偲的霸道专横了。受先帝教导,骨子里瞧不起世上的女子,但换了自家孩儿、自家皇妹,偏心的很。
“我的好佑儿。”李乘偲低头想要亲一亲自己的女儿,担心过了病气给她,忍着只亲了亲那软乎乎的小手。
“也不知十七什么时候回来,朕……”他面色骤变,强自稳着手将孩子交给皇后,扭头一口血喷出来!
此番变故看得所有人傻了眼,皇后嘴唇哆嗦:“阿、阿偲?!”
御前大监等候在城门口等得心焦,打远看着李十七策马赶回,他膝盖发软:“殿下!快回宫一趟罢!”
一句喊,李十七心神不稳差点从马背摔下来。
大狐狸软趴趴的耳朵支棱起来,怜舟趁机放了她。
宋染、崔知、郑苑等人如遭雷劈地坐在马背,沈端面色凝重,一路上不好的猜测似乎都被守在城门口的御前内侍证实了。
李十七浑浑噩噩赶进宫。
御医皆俯首跪地,战栗不敢抬头。
“陛下!十七殿下来了!”大监喉咙压着哭腔。
“皇兄!”李十七惨白着脸,难以置信,眼泪吧嗒吧嗒砸在地上:“皇兄,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虚弱至极的李乘偲,本就消瘦的人愈发形销骨立,他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回来了,你回来了十七……”
血水不断从口里涌出,骇得李十七面白如纸:“御医,御医快来为皇兄看看,他吐血了,你们愣着做什么?快、快别傻跪着了……”
声音逐渐低弱下去,李十七双眼通红,根本不敢去抱眼前这人。这还是她的皇兄吗?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好怕一阵风吹来都会把人吹散,又怎敢伸手去抱他?
“皇兄……皇兄你……”
“都退下,退下,朕、朕要和……”他看着一旁哭成泪人的皇后,低求道:“阿语,你别走……”
御前大监领着众人退下,李乘偲笑着将一枚小令放进十七手心:“送你的,今年的生辰礼。”
“皇兄……”
“天命不可违。十七,皇兄有负天下人,有负阿语,可皇兄、皇兄对得起你……
朕、朕想清楚了,是皇后帮朕想清楚的,你是朕最疼爱的嫡妹,是我李乘偲看大的十七,你想为王也好,想做男子做不了的事也好,想和、想和沈端在一起也罢,皇兄给你这个权力……
我有…我有什么资格说我的十七不好?我欺瞒世人,隐瞒病身为皇,我这辈子,做了所有想做的事,我都可以肆意,为何我的十七不行?朕、朕把佑儿交给你,十七,你再帮皇兄最后一回,帮她、坐稳那位子……
十七,皇兄不是好人,但皇兄…还算不算是个好兄长?你、你说啊。”
他情绪激动,隐约有回光返照之相,李□□哭:“是,皇兄是十七的好皇兄,不是皇兄不好,是十七不好,是十七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