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香端来水盆,清叶拧了帕子,林嬷嬷正要接过,就听见方瑾凌说:“我来吧。”
林嬷嬷没有坚持,由着少年小心的擦去母亲脸上的泪痕,又换了一条干净微凉的帕子仔细浮着她红肿的眼睛。
尚轻容一动不动,间隔的目光落在方瑾凌瓷□□致的脸上,长长的眼睫忽闪,少年抿着淡色的唇,一脸认真,手上小心呵护,生怕弄疼她。
一股暖流从心底淌过,浸泡了将那颗被丈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慢慢滋润愈合。
“好了,小心冰了手指。”敷眼的帕子有点冷,尚轻容心疼他,抬手将帕子拿下,“不是饿了吗,去用膳吧。”
方才一长串的菜名,凭方瑾凌那糟糕的身体,自然是吃不到,他的面前依旧是一片素淡,不过好在,还有一碗去了油花的鸡汤能够滋润一下味蕾,也算慰藉,尚轻容陪他一起吃。
饭毕,是逃不开的苦药,见方瑾凌眉毛眼睛都皱在一起,尚轻容给他擦了嘴后,塞了一颗饴糖。
方瑾凌叼着糖,慢慢融化在嘴里,甜甜的味道让他紧皱的眉终于春风化雪,豁然开朗,眉目,说不清的干净美好。
若不是现在那双清澈的眼睛正望着自己,虽不灼灼,却无法让她逃开,尚轻容能欣赏很久,但最终她苦笑:“凌儿,娘本不愿让你担心。”
“您瞒着我,我才会胡思乱想。”方瑾凌道,“儿子不想从其他人口中再乍然得知。”
尚轻容闻言心下刺痛,至此她道:“你爹想将杨氏抬平妻。”
“什么!”
方瑾凌还未有反应,清叶及斟茶的拂香却惊叫起来,林嬷嬷甚至抓不住手里的巾帕。
“侯爷是疯了吗?”
“他怎么能这么做!”
“平妻是……”方瑾凌从字面上能够理解这两字,可终究不太明白与明媒正娶的夫人有什么区别。
拂香赶紧解释道:“顾名思义,能与夫人平起平坐,别说像其他妾室一般晨定昏醒,乖顺听话,就是吃穿用度都比照着正房夫人,这样一来,杨家就算是正经姻亲了,更重要的是……她生的孩子在爵位继承上与少爷您是同等的资格啊!这与宠妾灭妻有什么分别?”
解释的非常详细,方瑾凌果然没有冤枉云阳侯。
林嬷嬷问:“不是说只要进门就满足了吗,怎么突然又要抬平妻。”
尚轻容漠然道:“他说迫于杨家压力,怕杨氏受我欺辱。”
结合昨日,林嬷嬷顿时勃然大怒:“杨家简直欺人太甚,难道真以为重新起复,就能为所欲为了?”
“夫人,决不能答应!”
尚轻容眼底郁郁,“我没答应,可是……”
“您知道阻止不了。”突然方瑾凌出声。
“少爷?”
方瑾凌看着尚轻容,一字一句道:“因为与杨家无关,这是爹自己的意思。”
尚轻容眼底浮泪,缓缓点头。
拂香大惊,却不敢相信:“不可能,夫人哪里比不过那个贱人,论容貌论家世,那贱人给夫人提鞋都不配!更何况夫人这么多年来为侯府操持家务,打理产业,井井有条,谁不曾夸奖能干,羡慕侯爷的福气?这样的夫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呀!”
“侯爷除非昏了头,不然绝不会厌弃夫人。”
林嬷嬷和清叶纷纷点头,也急切得看着尚轻容,想求得一个答案。
可是尚轻容却道:“他没有昏头,一直都很清醒,反倒是我……”她自嘲了一声,“其实早该知道的,他求娶我,并非喜欢,而是走投无路,别无选择。”
闻言方瑾凌眼神一暗,这与之前的自己所推测一致,可是却并不让他高兴,他抿了抿唇说:“因为西陵侯府。”
尚轻容悲到极致,反而漠然,坦言道:“是啊,杨家遭难,方家朝中无人,他受牵连仕途未启便已至末路,恰好有个从边关来的愚蠢姑娘被他的表象声色迷了眼睛,不顾父兄反对,不在意他有无前程执意要嫁,又凭借着西陵侯府的威望,让他终在朝中落了一席之地。本以为真心换真心,这么多年夫妻与共,早已不分彼此,可没想到皆是我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尚轻容能如此剖心,可见已经破灭了最后的希望,接受了现实。
这必然是痛苦的。
林嬷嬷不忍心,唤了一声:“夫人……”
拂香听着喃喃道:“可奴婢不明白,夫人与侯爷有恩,不是应该心生感激吗?”
方瑾凌说:“我在书上看过一则故事。有位德高望重的大臣,被奸人所害,一家老小深陷囹圄,唯有一女已嫁作他人妇,不追罪责。他感念含冤昭雪渺茫,便暗中托付女婿照顾女儿,以全多年照拂提携之情。女婿家境贫寒,一无所有,盖因娶其女方有今日。他本以为女婿会感恩,却没想到,女婿回家便做休书一份,迫不及待让妻子下堂。”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周围睁大的眼睛席细听,继续,“众人不解,问他为何如此绝情绝义,连名声都不顾。”
“是啊,为什么呢?”拂香听着忍不住问。虽然令人不忿,可是正常来说,哪怕慢慢怠慢,也比这样岳家刚遭难,就落井下石要好吧?
不仅是她,所有人,包括尚轻容都望向方瑾凌。
方瑾凌则看着尚轻容,低声道:“他言,妻在身侧,便时时提醒,他今日所有,皆非靠他自身才华所得,乃是妻族施舍,伤他自尊,日夜煎熬,不如趁早了断。”
话毕,尚轻容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