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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夜子时初,月朗星稀,大地起薄雾,树叶草丛凝起小小露珠。
夏虫在入秋前的鸣叫此起彼伏,你唱我和,似乎它们知道一但入了深秋,便再无多少日子可蹦跶的了。
贾琼带着贾瑚的铭牌要出门去,白白想要跟去,贾琼却道:“你下午喝了这么多酒,别坏了我的事。就去后街也用不着你驮我。”
荣国府后街一片院子是府里得脸的成亲了的奴才们的家,周瑞、吴兴、郑华、来喜、来旺都住这边。如府里最得脸的赖大家则得了恩典别处置了府邸,平日也都有丫鬟侍候。
贾琼翻墙进了吴兴家的小院,召唤出贾瑚,因为贾瑚的阴气猛然释放出来,他周身都起了一声浓浓的白雾,许久才散去。
贾琼叮嘱他切不可莽撞冲动沾了人命,贾瑚点了点头:“我已经过了最愤怒的时间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
“那好,你进去吧,我在外头等着你。”
贾瑚却一时不去,看着她欲言又止,贾琼笑道:“怎么啦?”
贾瑚眼中含着不舍,道:“是否我弄清真相后,我在人间的尘缘了结,我就要离开了?”
贾琼思索了一会儿,说:“并不是每一个鬼都带着真相没有遗憾地去轮回的,你滞留在人间也未必出于冤死。人间是三界六道之基,天庭地府的管理有时就像人间朝廷一样,也多有疏漏。因果能约束的事会约束,但是倘若每一个枉死鬼都得知道仇人报了仇再去轮回,那就要夜夜冤鬼横行了。鬼使君既来已经知道了你,你该走时,他定会来。”
“我明白了。”贾瑚叹了口气,才幻化为四岁时的模样穿进墙去。
穿墙遁地就是鬼的基本能力,他们是一组特殊的能量体,于他们来说空气、墙、地都是一种可以容许这种能量体传递的介质。
床前明月光,地上鞋两双。这歪诗在这时候倒很应景。
吴兴和吴兴家的正在呼呼大睡,酣声你一下,我一下,如同二人对唱似的。
贾瑚靠近他们,口中发出鬼孩的哭声,能量的波动就像风声引起的呼啸,让整个屋子的气氛格外诡异。
吴兴家的本在沉睡,忽然觉得身上太冷了,昏昏沉沉道:“老头子,你别一人卷走被子……”
吴兴家的伸出手想要抓被子,又清醒了一些,发现被子好好的盖在身上。
正自惊讶,忽听道诡异的孩子哭声,只听那声音又说:“我在湖底好冷……都是水……”
谁!?
吴兴家的只觉心如捣鼓,冷汗直冒,脑海中想起十七年前的事,颤声道:“不……不是我……幻觉……”
她话音刚落,眼前起了一阵白雾,亮起一阵蓝光,蓝光白雾下出现了一个四岁孩子的身影。但见他一身白衣,那五官模样赫然就是当年的贾瑚,可他脸色唇色都惨白,只眼睛流下血泪。
“我在湖底好寂寞,我找了你十七年了……”
贾琼候在窗下,但听那贼婆子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这叫声让住在附近的几家人都不禁从夜梦中醒来。
由于今日是七月十五,常人决难闻声赶来,只恨不得拢紧了被子。
吴兴的儿女就像周瑞的女儿一样有了好的前程,儿子在外替荣府管着大庄子,当着庄头,油水不少,女儿也被嫁去小商人家里,过得富足。
侍候他们的一个小厮和丫鬟如今不当值,去别的仆役睡通铺,并不在这小院。
贾琼又听屋里的声音传来。
“我死得好冤呀,你好狠心,我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不是我!”
“就是你!我看得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今夜我就掏了你的黑心吃了,将你这老鬼拖去塘底日日忍受那金簪钉在身上不得动弹的罪。”
吴兴也被老婆的动静吵醒了,一见贾瑚吓得滚下床去:“有鬼呀!救命!”
“没有人能救你们……”贾瑚伸出双手,那双手上肉眼可见长出黑黑的长指甲,他靠近伸向吴兴家的心口,“你的黑心滋味怎么样呢……”
吴兴家的一边爬,一边尿了,一阵腥臭让贾瑚离得远了一些。
“瑚大爷,你别找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将我捂住嘴巴,勒住脖子,提起我跑到塘边扔下去,这不是故意的,还有什么是故意的?今日是你们夫妻的死期,不用狡辩了。”
吴兴夫妻忙跪着朝贾瑚磕头求饶,贾瑚道:“好,那我就放你们其中一人活着,一人给我赔命。你谁先告诉我为何杀我,我就饶那人性命,吃一个人偿命。”
吴兴家的还有犹豫,但是男人更加无情,从前利益一体不说出去,现在大难临头各自飞。
“是太太的吩咐老婆子做的,跟我无关呀!”
“老头子你……”
“本来就是你做的,我又没有沾手。”
“赏银你没花吗?咱们儿子当了庄头,儿子孝敬上来的东西,你没份吗?”
“老婆子胡说八道!你这么恶毒的人,我早想休了你!只太太不许!”
贾瑚这时眼露凶光,却不是装的,他没有心情听他们互相推诿,只说:“二……二太太为何要你杀我?”
吴兴忙说:“只有杀了你,荣府就是珠大爷的了。”
那时贾赦受了皇帝的训斥窝居东院,李氏难产缠绵病榻。贾琏还小,王夫人要搞贾琏的话,将来也还可以作为的。
王夫人早对李惠娘怀着深深的嫉妒,她自恃是王家的嫡小姐,李氏家世并不显,可是王氏只能嫁给无爵的二房为妻,李氏却嫁给了袭爵人。
当时的贾赦比现在的贾琏还风流倜傥,又是未倒台之前的太子跟前的第一红人,贾赦将来不但能袭爵,还有老太君杨氏留下的巨额私房。
为何李氏会觉得嫁给贾赦甘之如饴?虽然在贾琼眼里那是十年后不够鲜嫩、无权无势、又怂又渣的贾赦。可是当年,在李惠娘眼里,贾赦的魅力几乎就像楚留香一样。
贾赦虽然风流,却待她极是敬爱,钱和私库都交给她打理,给她十足的信任,待她也像贾宝玉对女孩子一样温柔。——每个油腻大叔的曾经都是真情的小鲜肉。
李惠娘出门交际,贵族中哪个年轻太太不羡慕她呢?特别是她曾经出身四五品小官的家庭,贾代善当初是如日中央不降等袭爵的荣国公,李惠娘这嫁得连宰相千金都要羡慕。
反观贾政,在贾代善死前,身上毫无功名,也没有那个工部主事的职位,让心高气傲的王夫人那些年如何心理平衡?
贾瑚握紧了拳头,问道:“你若敢诬赖王氏,我现在就吃了你!”
吴兴处在极度恐惧之中,抖如筛糠,急忙摇头:“我没有诬赖!太太让我家婆娘干了,我们儿子得到了管庄子的权利,孙子还能放良。就像赖大管家的孙子一样有个前程。我绝不敢欺骗瑚大爷的,瑚大爷不要吃我。”
贾瑚看向吴兴家的,说:“你丈夫都交代了,可你什么都没有交代,我只好挖你的心来补充我的鬼力了……”
吴兴家的哭道:“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交代,就是太太让我干的。我原先不敢,想让周家嫂子做,可是周家嫂子非要推给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求瑚大爷开恩。”
贾瑚见吴兴家的不停的朝自己磕头,眯了眯眼睛:“你们说是王氏指使你们的,可有证据?你们能拿着证据像大老爷指证她吗?”
吴兴家的虽然吓浑身瘫软,可这婆子刁滑,摇着头说:“这种事哪里会留下片纸为证?我就算到了大老爷那里指证,只会被治一个构陷主子的大罪,也是死路一条!求瑚大爷开恩,你在天有灵跟大老爷说……”
贾瑚正自犹豫着,忽然听贾琼密语道:“你跟他们说,让他们互殴,打得越重你越解气,要是有个断腿毁容残疾的,你一高兴就不吃他们了。哪个敢手下留情,那就先抓他去荷塘里享用。”
贾瑚一愣,忽然狡黠的勾了勾嘴角,于是将贾琼的主意用阴森森的语气说了出来。
吴兴夫妻对看一眼,本是不敢动手,贾瑚一个咧嘴鬼嚎,幻化出尖尖的牙齿,嘴上血淋淋的,吴兴夫妻吓得几欲魂飞魄散。
这下子为了活命,哪里敢不听话?吴兴就当场给了吴兴家的一个大耳光,骂道:“你这恶妇,害死我也!”
吴兴家的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天眩地转,不由得怒从心起。刚刚老头子还为了自保出卖她,这时又让她受这罪,他当初拿好处时怎么又不会推辞呢?
吴兴家的大叫一声:“却如此无情无义,我跟你拼了!”
吴兴家的扑上去,顿时在自己男人脸上抓出几条血痕。
吴兴夫妻都被对方刺激得三尸神暴跳,贾瑚还在一旁阴森森地笑着,说:“太轻!太轻!打吧!打吧!对方死了,你就不用死了!一命还一命,我很公道,不要两条命……”
吴兴大喝一声:“恶妇!”
吴兴扑上去按住了吴兴家的,抡起拳头就往她脸上捶了两拳,吴兴家的顿时嚎啕大哭,一时之间恐惧居然消去了一半,完全由愤怒所代替。
“你这死老头子,没良心的!”吴兴家的双手乱抓,因为是老夫老妻了,顺手就往他要害一抓死被一扯一扭。
“啊啊!!”吴兴家的惨叫声震得屋上瓦片都震得抖起来,终于松手,缩着身子抽搐。
贾瑚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吴兴家的占了上风,反扑上去抓住老公的头发反扇耳光。
贾瑚道:“那边不是有凳子吗,砸他呀。”
吴兴家的果然去拿凳子,但是被稍缓过来的吴兴夺了先机,一凳子砸在吴兴家的上半身……
贾瑚听到贾琼的召唤,才哈哈一笑,说:“你们接着打,天没亮就不要停。只要天不亮,我都能感应到。”
贾瑚又当他们的面穿墙离开了屋子,贾琼这时已经飞到了墙头。
一人一鬼来到后街,贾瑚心底虽然爽快,却问道:“我刚才骗他们互相伤害,会不会结下业果?”
贾琼笑道:“你又没有自己动手,他们若不是自己干了恶事害怕,你又怎么威胁得了他们?若放在别的日子骗人是会有一点小问题,不过今日中元节,地官赦罪,这骗两个恶人的小罪过,当是不会影响来生福德。做人做鬼没有完美的,你这样的已然很完美了。”
贾瑚不由得哈哈笑起来:“原来还可以这样。”
“嘘,不可多说,心里明白就好。”
贾瑚想起王夫人果然有份,神情又沉了下来:“可是如今没有人间证据,就算逼他们主动指证,二叔一家仍然可说空口无凭。”
贾琼道:“不错。王氏有王家为仗,除非王家五服之内的人都死绝了,否则王家决不会容许别人公开指证王氏谋害婆家子嗣的重罪。就算吴兴说出有你的鬼魂索命,如今好几家玄门有人在神京,王子腾只会请道士来降你。”
贾瑚道:“他们要降我,你一定会护我,万一弄得人人皆知你在玄真观在养鬼,让鬼受了香火。之后不但再没有百姓尊重玄真观了,会说你操纵鬼怪行凶害人,你和敬大伯又扮好人欺世盗名,敬大伯就成为欺君获得爵禄的妖道。这岂不动摇妹妹和敬大伯的根基?”
贾琼微微讶异,贾瑚从荷塘出来也就几年时间,心智成长居然这么快,这么一件小事,他都能料算到几步之远。可惜他今生已经死了,否则必定成为一个大才。
贾琼叹了口气,忽道:“要不趁‘地官赦罪’,天也未亮,去吓吓王氏?”
贾瑚深以为然,遂一人一鬼往荣府王夫人屋子飞去或遁去。
到了王夫人的屋外,屋里的王夫人和守夜丫鬟半夜被外头的哭嚎、尖叫声惊醒,屋里点着灯。
贾政并不歇在这里,只有丫鬟服侍着王夫人起了夜后又躺回去。
贾瑚不便吓到无辜之人,因为那样的因果才会坏了来生福缘。
贾琼不禁感叹:“许她也是气数未尽,今日你才没有办法用对吴兴夫妻的办法对付她。只有将来我和爹爹另想办法将她打进尘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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