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们说早点去供销社抢货,顾细当然是跟着去了。
供销社还没开，门口就围了一圈人。
一位叫李嫂子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喜笑颜开回来：“赶巧了！我打听到今天会上架一批新布料！咱们等下可得快点抢啊！”
杨大娘第一个响应：“那必须的！”
布料在这个时代属于紧俏货,有时有票都不一定能买到心仪的布料，所以一上新就特别热闹。而且,一般上新的都属于好货。
刚好,顾细今天带了沈母留下来的全部布票出来，她也是打算碰碰运气。
她转转手腕脚腕，准备拿出以前零点下单的气势来。哪知，杨大娘瞥见她，一脸担忧，“小顾这身板……”
她说得还算含蓄，但其他嫂子一听就明白了，纷纷看过来,也摇摇头。
“太瘦了，也没力气。”
“被挤到咋办？”
顾细低头瞅瞅自己的身材,又看了看隔壁,她在外人这么不经用吗？
“我瘦，灵活啊,可以钻到人缝里。”她必须为自己正名。
杨大娘想想，“好像也有道理。”
顾细看了看自己的背篓,还有各位嫂子拿着篮子背篓的，她提议道：“我们背着个东西进去抢，肯定会不方便,要不待会儿咱们留个人在大门附近，专门看背篓，其他人抢到了,咱们到时匀出一点出来？”
这里的嫂子们，她几乎每个都打过交道，不说摸得透透的，但基本的品行都能看出，都不是难相处的。
有个嫂子举手：“我这次不买布了，得攒着寄回家里。”
大家伙看向罗主任和杨大娘，这两位嫂子年纪大资历老，大家都习惯了听她们安排。
罗主任拍板：“行，就这么办。篮子里可有给孩子的东西，不能被挤坏了。”
“小顾，你还有什么建议？”
顾细想了想，“咱们呢，不要往一个方向走。”
“这个我们知道，以前都是各自找个方向挤进去的。”有嫂子道。
嫂子们说话爽利，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顾细扫了一下周围有不少人往这个方向看过来，忙招呼她们围过来一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阵。
正巧，刚部署完抢货大计，供销社的门有了动静。
“开了开了！”
顾细深深吸了一口气，这可是一场体力活啊！
以前见到不少超市打折市民抢货的情景，没想到自己现在也成了其中一员。身处其中，才知道，这真的不容易！
顾细感觉自己都快被挤扁了，几乎是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走，没产生踩踏事故真是万幸。
顾细按照计划，尽量利用身形优势，见到缝儿就钻，她钻得有技巧，倒是没之前刚进来那会儿这么辛苦。
可人家供销社也不是任凭你搬的。
“货物有限，每人最多只能买两匹！两匹！”
两匹也不错了，顾细回头一瞥，见大娘们差不多都到了商量好的位置，她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货架前，便伸长手臂，看到收售货员拿货出来，眼明手快抢了两匹，举高，递给几乎就在身后的杨大娘，杨大娘再递给别的嫂子，这么一个人一个人地传出去。
当然，她们这群人也不止是她在抢货。
“这批货卖完了！卖完了！”售货员高声嚷嚷，“看看其他的布吧！”
其他的布没有新布划算，大家也就渐渐散了。
顾细从人群里出来时，头发凌乱，散落的鬓发飘在眼前，她拢了拢，只觉脚步虚浮，胳膊酸累。
还真是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抢货啊！
“小顾，这次多亏有你，下次来我们还这么干！”嫂子们兴奋极了，像是打了鸡血。
顾细连忙拒绝：“不了，不了。”没有下次了，要是次次这样，她都对供销社有PTSD了。
嫂子们都看出她的抗拒，发出善意的笑声。
顾细脸一红：“我这小身板，扛不住啊。”
这次的确是想让嫂子们看看她的战斗力，但嫂子们说得对，购物血拼这种事，灵活真的不够。
接下来，大家就散开去各个柜台买自家要买的东西。
顾细休息了一下，才开始在供销社逛了起来。
玻璃柜台看上去灰扑扑的，展示的是日常要用的东西，倒是墙上的玻璃展柜很新，放的都是相机、录音机之类的贵东西。
售货员看到来人，也只是眼皮子抬一下，你不叫她是绝对不会动的。
顾细拿出自己准备好的购物清单，一件件买过去，香皂蜡烛等日常用品要买，现在棉花也是紧俏货，她买走了最后一点，林林总总的，最后竟有一箩筐，还得自己背回去！
顾细十分怀念购物车和送货□□。
从供销社出来后，太阳已经升得老高，在里面买买买还真的没察觉已经过了这么久。
颠了颠背篓，她打定主意，要让沈青松给她做个小拉车出来，下次再来县城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把东西拿回车里，托同来的小兵帮忙照看，顾细拿起干货和信件去了邮局。
沈天赐那小家伙还挺有心计的。一开始她让他来问不会的字，人家来问了。不过，按顺序问了几个之后，反应过来这样会泄露他的写信内容，也不嫌麻烦，打乱了字的顺序再过来问。
顾细没拆穿他，也没有刻意去拼凑内容。小孩子也是需要隐私的嘛，她尊重。
“麻烦，我要寄信和寄东西。”
工作人员一看寄信地址和收信地址，多看了顾细一眼，但人家也没多问，顾细当然也不用解释什么。
从邮政局出来，顾细的肚子发出咕咕叫声，这一早上体力消耗比在家里要大得多，饿得早也是应该。
她直奔国营大饭店。
这会儿还不算太多人，她看了一下几桌上点的东西，发现许多人都点了包子，估计是这样的招牌，也点了两个，再点了一碗小米粥就差不多了。
大肉包子果然很好吃，皮不算薄，但很柔软扎实，里面的肉馅儿粒粒分明，劲道有油花，顾细一口气吃了两个，又喝完了粥，出来时打了个饱嗝。
接下来，好像就没什么可以去的地方了，但来一次县城不容易，她想多逛逛，就当消食了。
有个院子附近没什么人家，一看，是收破烂的，她来了兴致，走到守门的大爷跟前，“大爷，我能进去看看吗？”
这可是这个年代的宝藏之地啊，她也得进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宝贝。
因为上辈子出门习惯戴口罩，她特地做了一个口罩，现在就在口袋里，这会儿刚好用上。
老大爷看了她一眼，懒懒道：“事先说明，买了再卖回来就不是同样的价钱。”
看来之前还有不少人来这里淘东西。
顾细点头，“那当然。”
里面的气味不算好闻，但有口罩也算忍受得了。
她扫过那些大件的木制家具，破坏得不算特别厉害，就算是有可能有暗格，她也有心无力，只能找到小巧的东西。
转过这一堆大件后，她看到了如小山一样的书籍。
哇，顾细知道她要在这里找什么了。
书！
知识就是力量，沈天赐之后的读书生涯估计会受到影响，能提前收集好学习资料那当然是好事。
顾细走上前，扒拉了几本，看起来都不旧，能用。
她只找跟学习有关的书，看到有本英文封面的大书，她刚想弄开，没拿稳，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竟掉出了一套邮票来。
顾细蹲在地上一看，五十年代的邮票，而且还是一整套的，她惊喜地瞪大眼睛，左右看看没人，而且老头也没往她这边看，赶紧收了起来，放到已经确定要拿走的一叠书里。
另外，她还看中了一个装首饰的小盒子，巴掌大小，里面当然是空荡荡的，但胜在样式精巧，雕刻得很好，就算是拿回去摆着她也喜欢。
大爷见她拿的东西并不起眼，也没为难她，连翻都没翻就过秤。
顾细见他身后有个小背篓，道：“大爷，那个背篓卖吗？”
大爷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摆摆手，“送你了。”
这么大方，看来从她这里赚了不少。
顾细没客气，将书和盒子都装到了里面，又捡了一些干稻草盖上。
出去时她还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后面有没有人，但事实证明，她电影电视剧演多了，还真没什么人在意她。
这样最好，顾细眉眼弯弯走回集合地点。
她在车上小憩了一会儿，嫂子们都回来了，车子启动。
她的身边依然是罗主任，她刚才养足了精神，这回要唠嗑，她可不困了。
罗主任有着这个时代妇女特有的坚韧挺拔，她觉得这就是一个典型人物，可以参考一下，将来说不定能写进剧本里，而且和罗主任谈话，她也能学习到很多。
罗主任的脸色有点沉，她道：“我在孩子们的学校转了一下，学习风气不大好。”
她点到即止，顾细立刻听明白了。
嫂子们习惯了听罗主任的话，忙问：“那咋办？”
她们攒钱送孩子去上学，是希望他们能学习知识，将来有个好前程的。孩子们本来就不在身边，要是学坏了，她们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
罗主任：“我回去想想吧。那是学校，我也不能插手。”
顾细还没送孩子去上学的，没有发言。
回去的路上气氛有点低沉，幸好，回到家属区，大家的情绪也恢复了过来。这不是她们一下子就能改变的，该过的生活还是得过。
顾细刚搬下一背篓的东西，一道尖利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小顾！”
这里姓顾的，只有顾细一个。
嫂子们都看向顾细，顾细定睛一看，来人是陈芳。
陈芳主动找她，这可是难得。
等人到了跟前，人家已经迫不及待说了起来。
“小顾，我看到有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女人往你们家那边去了，还是小沈亲自开的门，他们两个现在都进家门了！”
顾细挑眉。
陈芳的表情看似担忧，但那兴奋的眼神和一直翘起的嘴角暴露了真实意图。这明显是来看好戏的啊，还是看她顾细的好戏。
陈芳见顾细久久没有动静，不由愣了一下，这反应，不符合预想啊。
自己过来通知她是好心，但也是存了看顾细出糗的心思。一个女人，还是年轻好看的女人，去找自己的丈夫，还不得豁出去找回场子？这搁在她们村里，早就扯头发了。
可对方连句重话都没有放出去，更没有立刻跑回家去，然后发出轰动整个家属区的咆哮。
陈芳脸上一愣，见顾细只是“哦”了一声，然后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搬东西。
“小顾，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顾细将盖着稻草的那一个小背篓抬下来，云淡风轻：“我东西还没搬完呢？”
“那你不管家里啊？那个女人……”
“人家光明正大去我们家的，就是普通客人啊。”顾细一脸不理解。
陈芳嘴唇翕动好几下，都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罗主任看不过去了，“陈大姐，人家小顾家里有客人，你这么关心干什么？”
嫂子们一开始还不明白，现在全听清楚了，这陈芳不安好心啊。
杨大娘撇撇嘴，上次还托小陈来说和，现在看来，忒没有诚意了。
陈芳嗫嚅半天，没说出一个理由。
顾细已经背好背篓了，手上还提了一个，“各位，那我先回去了。”
陈芳自己追了上来，“小顾，我跟你回家看看，要是有什么事，我也能当你帮手啊。”
“陈大姐很盼望我出事啊。”顾细冷笑。
陈芳脸上讪讪，但她就赖上去了，像是牛皮糖那样。
嫂子们看不下去，忙让人通知了小陈，也就是陈大姐的妹妹。
沈家的院门大开，顾细带着一大群人出现在门口，惹得院内的人都看了过来。
沈青松抱着萌萌，沈天赐在井边洗东西，顾细一眼就看到了陈芳口中的漂亮女人是谁。
“李雪！你来了！”顾细诧异。
“对啊，上次你邀请了我，”李雪走过来，“你后面跟着这么多人是？”
顾细回头，“陈大姐好像对你感兴趣。”
原来人是顾细认识的，而且人家坐在院里大开着门，光天化日之下，好像的确不能做什么。
陈芳懊悔于自己的冲动，想要悄悄退出去，没想到刚好被顾细叫住。她呵呵假笑，“没没没。”她干嘛对一个女人感兴趣。
倒是其他嫂子们，特别是知道李雪父亲曾经想要沈青松做女婿的人，往李雪身上多看了两眼，不过她们清楚小沈的为人，既然之前回绝了，现在肯定不会做出违反组织纪律的事。
顾细但笑不语。
“姐！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让你去地里浇一下水的吗？”陈英拨开人群，气喘吁吁道。
陈芳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对对，我是去地里浇水来着。”
“走走走！”说话间，她抓住陈英，竟然都没让陈英在嫂子们说话，拉着胳膊就走人了。
顾细没空管那两姐妹，其他嫂子们也离开家里一天了，也急着赶回去。
倒是杨大娘拉住顾细，神神秘秘多问了一句：“你和李雪是怎么认识的？”
“之前去医院拿药。”
顾细这么一说，杨大娘想起来了，还没开口提醒，顾细就道：“放心，她和沈青松的事，我都知道，而且我们俩都说开了。”
杨大娘放心了，“你俩不会因为她吵架就好。”
“我是多有空才会和沈青松吵架，”顾细哭笑不得，“而且我还想和李雪交朋友呢。”
杨大娘一愣，和丈夫的前相亲对象交朋友？算了，现在的年轻人，她不懂。
顾细身上的东西早就被沈青松帮忙卸下来了，她朝李雪招呼道：“你先坐坐啊，我跑了一天，先洗个脸。”
“你今天去县城啊？”李雪就坐在廊下，看看归置东西的沈青松，还真是不巧，挑了个只有沈青松在的日子。
“对，你今天过来，要不要留下来吃饭？”顾细用毛巾抹了把脸，又跑到客厅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见李雪手里有杯水，她就没倒水送出去。
“不留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之后跟着我爸调走了，不能来找你玩了。”
顾细惊讶，遗憾道：“这样啊。”
李雪也很可惜，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对脾气的人，却没时间相处。
“那什么时候走？我去送送？”
“后天，”李雪朝沈青松抬了一下下巴，“你丈夫到时也会去。”
顾细想想，应该的，老领导嘛，是该去送行。
两人又说了会话，天空阵阵闷雷。
李雪站起来：“不行了，我得回去了，要不然待会下大雨。”
“要不然我送你？”顾细不放心。
李雪摆摆手：“送来送去的，多折腾，我自己走了。”
她大大方方地朝沈青松点头：“我和小顾现在是朋友了，要是你对她不好……”
“不会的。”沈青松直截了当截住了她的话。
顾细送人到门口，好笑道：“谢谢你给我撑腰了。”
李雪翘起嘴角：“应该的，反正现在我和你的关系亲近。”
送走人，顾细进厨房，身后多了一条尾巴。
她揭盖看锅，沈青松道：“我去食堂打了晚饭回来。”
她翻看碗碟，沈青松道：“我都洗过了。”
“你跟着我干嘛？”
沈青松清了清嗓子：“我和李雪，没其他关系。”之后，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等待顾细的下一步“指令”。
顾细知道沈青松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如若深潭，似乎望不到底，冷静时是利剑，如今被他这么巴巴地望着，又是另一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