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并没有人真的由生到死,都愿意一个人走下去。
郭妙婉曾经以为,她会一直一个人走下去,是怎样的结局她都能坦然地接受。
她和黎宵,本来是两条注定不可能相交的线,即便是相交,也注定是彼此一生的仇人。
可命运在他们平行的路上,突然间打了一个结。
从此以后,他们便再也牵扯不清。只能磕磕绊绊纠缠成了一股绳。
以后会面对什么,谁也不知道。
郭妙婉猜想他们还是会吵架,会因为观念的不同,处事态度的不同产生各种各样的分歧。
可他们只要一直纠缠着,就再也不是一个人走一条孤路。
接亲,拜堂,待客。
郭妙婉折腾了整整一天,虽然黎宵比她辛苦,他身上还带着伤却在笑着坚持,笑得面色泛白。
但是郭妙婉到了最后,还是彻底丧失了所有的耐心,未等宾客散去,便已经率先沉着脸回到了屋子。
黎宵毫不意外,早就料到了。
他尽可能地礼数周全,不叫人看笑话。
皇帝派来的人一直都没有走,太子亲临又率先离席。
下马威一个接着一个,若是从前的黎宵,肯定无法忍受。
但是现在他除了脸色泛白之外,没叫人挑出任何的错处。
只有他的一些同僚可怜他,他们并不知道黎宵已经和郭妙婉和好了,以为郭妙婉回屋就是故意给黎宵难堪。
毕竟席间黎宵和郭妙婉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亲密之态,郭妙婉率先甩脸离开,黎宵也只是赔笑声称她身体不适。
可黎宵面色实在难看,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勉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强忍在克制。
而人们总是比较喜欢相信不太好,却又充满戏剧性的故事。
比起相信郭妙婉和黎宵举案齐眉,他们更愿意相信黎宵和郭妙婉之间是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于是一场婚礼,没等到第二天,参加婚礼的人便开始议论黎宵在席间的面色。断定他被郭妙婉欺辱,猜测他到什么时候才因为不堪忍受而爆发。
而总算送走了所有宾客,结束了酒席,黎宵迫不及待回了新房。
还没等进入里间,便叫苦不迭,对着屋子里喊:“幸亏你回来的早,礼部的几位大人险些把我的耳朵念出茧子来,又不是他们成婚,他们哪来那么多屁话呢!”
“我的腰好疼啊,”黎宵声音带着撒娇意味,“婉儿……你快给我看看,我……”
他一进屋,腰封解了衣襟都散开了,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居然悄默声地来了。
郭妙婉正坐在摆满了花生和红枣的桌边上,和皇帝二脸严肃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黎宵这样毫无形象地进来,屋子里回荡着他一个大男人不要脸撒娇的声音。
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黎宵顿时肝胆俱裂地拢住衣襟,对着皇帝俯首叩拜。
别的不说,改口倒是很快:“儿臣见过父皇。”
郭妙婉嘴角露出了一点笑意,皇帝朝着她看去,她又很快抿住。
皇帝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黎宵,如果眼神能够化为刀子,他已经将黎宵身上用刀给刮掉了一层皮。
他始终是不满意黎宵的,他给郭妙婉挑选那么多的优秀男子,她偏偏选了黎宵。
虽说是为牵制黎家,可是皇帝不是傻子。郭妙婉的性子,她若不是对黎宵另眼相看,她根本不会多管闲事,甚至用搭上她自己的婚事。
皇帝也不叫黎宵起身,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他一会儿,心中下了断定,他和他父亲一样的过于刚直迂腐,不讨人喜欢。
好一会儿,黎宵被皇帝如有实质的视线给看得后颈汗毛都竖起来,皇帝才沉默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太监春喜连忙甩着拂尘跟上,也不声张,随行侍卫悄无声息地簇拥着皇帝离开了雅雪阁。
皇帝的马车就停在雅雪阁的门口,他被搀扶着上车,回头看了一眼。
眼神意味不明。
衣衫不整的黎宵和一身艳红色喜服却已经除去头顶凤冠的郭妙婉,沉默地恭送皇帝离开。
等到皇帝的车架走没影了,郭妙婉这才神色一言难尽地侧头看黎宵,说:“你收着点你的骚气,把父皇都惊着了。”
黎宵面露苦涩,“我哪知道陛下亲临,一丁点动静都没有……他派来的人我才送走没一会儿,谁知道一回屋,陛下居然在新房里面坐着。”
黎宵迅速拉着郭妙婉的手回屋,顾不得吵着自己伤口疼,拉着郭妙婉的手问:“陛下来做什么?是不是要你做什么事情?婉儿,你答应我的,以后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和我说。”
黎宵满脸严肃:“你不能瞒我。”
郭妙婉见他紧张的模样,心中微动。
她故意道:“陛下要我shā • rén,就在今夜。杀的正是礼部的一位大人,就刚才就跟你唠叨的人其中之一。”
黎宵面色变了变,郭妙婉紧紧盯着他的神色,说:“我不能推托,你知道的,皇命不可违,你要是不想参与,我可以……”
“我去。”黎宵说:“罪名是什么?”
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了一瓶营养液喝了,然后解开腰封,脱下了喜服。
他一边问郭妙婉,一边安抚她说:“没关系的,你说说他的罪名是什么,我尽量寻证据上交,若寻不到……”
黎宵给自己的腰上缠布巾,勒得很紧,越紧越方便行动,这是黎宵在战场上学会的包扎手法。
他见过最离谱的,是有人这样束缚肚破肠流的伤口,竟还能作战。
怕待会行动起来要被影响,才结痂的伤处便这么勒出了血,郭妙婉眸色晦涩地盯着黎宵的动作,眼中的动容毫不作伪。
“你放心,”黎宵勒好了伤处,转头摸郭妙婉的脸,“我会模仿很多盗贼的手段,伪造个劫富济贫揭发恶官的盗贼毫不费力。”
“可能处理需要一些时间,”黎宵有些遗憾道:“新婚夜怕是要留你一个人了……”
“黎宵。”郭妙婉盯着他的伤处勒出的一点血迹,问:“你真的肯为我shā • rén啊?”
黎宵没有回答,只说:“你信我,交给我,这件事不会和公主府扯上任何的关系,我也能让陛下满意。”
他说着,倾身亲了下郭妙婉的眉心。
不带情/欲,满是珍重,却让郭妙婉前所未有地心悸。
“你何必跟我一起陷进这污泥之中。”郭妙婉闭着眼睛说。
如果说黎宵的承诺她先前还有所怀疑,觉得他们会不断地因为行事作风而产生分歧,会陷入无休无止地争吵。
那么到这一刻,郭妙婉明白,黎宵说的都是真的。
他从没打算改变她,他从来都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了深渊来。
郭妙婉抬手解开了黎宵腰间束得紧紧的布巾,抓住黎宵的手腕说:“我逗你的,陛下今夜只是来看我。”
皇帝今夜,只是来看他的女儿,并表示对他的女婿不满意。
郭妙婉仰头看着黎宵,说:“合卺酒还没喝呢。”
黎宵愣了下,片刻后知道他又被郭妙婉耍了,但是自己居然都不惊讶了。
反正这种事情发生的次数多了,他除了无奈,什么都不剩下。随便让她将自己在她的股掌之间翻来覆去,他自安然处之。
不过他忍不住说:“你要吓死我,我以为新婚夜就这么砸了……”
见郭妙婉进里间,黎宵也赶紧跟进去,嘟囔道:“何止没有喝合卺酒……我还没掀你的盖头呢,你的凤冠呢?”
郭妙婉才不可能再戴上,只说:“你要搞清楚驸马爷,今天是你嫁我。按照开北国的规矩,日后我招你来,你才能来跟我睡,否则你是不能见我的。”
“哪有这种道理!”屋子里面的门关上,黎宵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那成,我戴凤冠,你来掀盖头,反正得掀,成婚的步骤一样也不能少!”
“掀了盖头再喝合卺酒,”黎宵说:“你招不招我我不管,反正我自今日起,就睡这里!”
他摘了玉冠,散下长发,真的将郭妙婉的凤冠扣在头上,然后找到了盖头,盖在自己头上,气势汹汹地朝着郭妙婉的床上一坐。
“快点来掀!”
郭妙婉捏开个花生吃了,转头看着她床上大马金刀坐着的急得火爆钻天的“新娘”,故意道:“急什么,小娘子,长夜漫漫呢。”
黎宵总是被郭妙婉拿捏到毫无反抗之力,顶着凤冠坐了好一阵子,郭妙婉才慢悠悠地起身,走到燃着红烛的桌案之上,拿起了玉如意。
她用玉如意挑了黎宵头顶的盖头,盖头下面,黎宵满头凤钗流苏,细细碎碎地垂在他看向郭妙婉如狼似虎般的锋利眉目之上,触目惊心鲜眉亮眼。
郭妙婉眉梢微挑,揶揄道:“小娘子这可是等急了?”
“是。”黎宵抓住了郭妙婉的手,不急着摘取凤冠,而是拉着郭妙婉坐在他的腿上,就这么戴着凤冠,急不可待地去吻她。
这种男女调换的错位感,倒是让郭妙婉觉出了两分新鲜,她喜欢掌控,黎宵这一次倒是正衬她的心意。
感受到郭妙婉的回应和热情,黎宵更是情难自已。
不过他这时候居然还记着别的事儿,短暂地唇分,捏住了郭妙婉的腮,说道:“还没喝合卺酒。”
“没有喝合卺酒,就算不得夫妻,”黎宵唇色艳红,但是面色还是有些白。
他拉着郭妙婉坐到桌边,给两个人倒了酒。
勾住了郭妙婉的手肘,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不疑,天地为证,白首不离。”
郭妙婉盯着黎宵认真的神色,笑了笑,没有说话,而是将酒盏举到了唇边。
两个人谁也没有闭眼,就这么看着彼此一饮而尽。
酒液咽下喉咙的那一刻,黎宵甚至都不顾酒盏放稳,便一把搂过郭妙婉,捧着她的脸吻上来。
酒盏被带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桌上的花生和红枣也被黎宵的袖口带得稀里哗啦撒了一桌一地。
郭妙婉被他搂在怀里,像一张被压弯的弓,呼吸不畅,却忍不住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