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老太傅又给裴墨留了点治国论证,只叫叶晚一起抄写。
幸亏她儿时几乎全能补课,直到考取艺校之前书法还得过大奖,不然这次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连小鬼头都不如,多丢人啊。
这小鬼头小楷写得端端正正,写得无比认真。
叶晚只觉得枯燥无味,坐在他的身边好一阵子才静下心来。淡淡的墨香味道在鼻尖流转,她低头抄写,不多一会儿就写完了,笔迹既清秀又工整,很久没有写过这样类似作业的东西,一下就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裴墨写得极其认真,她坐得累了,稍微动了动,佯装看着自己的字迹。
他察觉到她的不耐,头也没抬:“姑姑写好了?”
叶晚轻轻点头:“写好了。”
裴墨轻轻下笔:“姑姑写这么快,可能记得其中精髓?”
她飞快扫了一眼:“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天下兴行在民趋于正。”
他刚好写到此处,略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姑姑见解独到,太傅却不是这么说的。”
叶晚连忙撇清:“治国论里勤政爱民,才是治国之道,可不是我说的。”
裴墨想了下,忽然说道:“不过皇叔也跟姑姑说的一样。”
她无意去探讨这个话题,至于是他哪个皇叔说的更无兴趣知道。他的皇叔,根本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啊。
整理了案上几本书放置一边,支着头百般无聊地看着这小皇子。
他生的好容貌,只这神态可不像是个小孩子。
裴墨一直慢慢地写字,大殿之内除了急不可见的沙沙声音,只余一丝墨香萦绕鼻尖。
先还看着,可也不知怎么的,竟起了丝丝的困意。
叶晚的眼皮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昨晚就没睡多久,早上还早早起了,她生怕自己睡着,起身拍了拍脸颊才清醒了一些。
她这一动作,立刻吸引了裴墨的注意力。
小家伙沾了墨,只盯着她看,叶晚只得重新在案上支了额头。
困乏之意浓浓袭来,她最终抗争不过想闭眼的心,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殿内没有其他人在,裴墨扑哧笑出声来。
他特意叫人在香里放了点安神的,因是自己的袖口处有提神的香囊才免受于此。
这位姑姑点着头,到底还是挨不过困意倒在了案上。
裴墨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姑姑?姑姑?”
叶晚当然是毫无知觉,他这才提了笔凑近她,左右各自几笔,临了还撩起她的额头画了个饱满墨汁的花瓣……
正是得意的笑,叶晚忽然睁开眼睛,她眼底含笑,顾不得脸上都是墨汁,只忽然抱了他,额头贴在了他的脸上!
裴墨的笑意顿时终结,她抵着他的额头,也将他的脸弄成了满脸黑:“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吗?区区安神香就想让我中招,也太小看了我!”
他小小的脸上黑一块白一片的,十分的好笑,抬眼再看叶晚,她两边脸蛋几条黑道道反倒是像修饰,只额间黑乎乎的一片连着她的刘海都弄乱了去。
叶晚左右看看,殿内并无伺候着的宫女,她起身寻了一番,也并未找到水盆之类的。
裴墨只拂了案上宣纸,气鼓鼓地瞪她。
她好奇地看他:“你这怎么连个宫女都没有?”
他不说话。
她一指点在他的脑门上面:“小家伙,我问你话呢?平常都谁伺候你啊?去哪里打点水,咱们好洗洗脸先?”
她说什么?什么先?
怎么说话呢!
裴墨白了她一眼:“偏殿有人。”
意思就是这里没人?
叶晚有点莞尔,这孩子才几岁,人前是装模作样的,其实还幼稚得很。
她伸手去拉他的手:“走吧,姐姐带你去洗洗。”
他略显吃惊地看着她柔软的手将自己小手包住,小声嘀咕:“什么姐姐,是姑姑好吧?皇姑奶奶前两日一直跟我叨咕你来着。”
她好笑地想起,牵起他往外走:“好,是姑姑是姑姑。”
大殿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太傅也不知去了哪里,叶晚牵着他的手,心里则一直在母亲的用意。小孩子的手很软很软,软得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牵着……
出了大殿,外面春日暖暖,阳光照在脸上很是舒服。小家伙连忙抬臂将双眼覆住:“快走快走!”
叶晚连忙帮助她遮挡些阳光:“怎么了?”
裴墨脸上苍白,双眼微闭:“我受不了这个。”
他常年都在殿内,几乎不怎么见光,冷不丁一见日头难受得紧。她只觉得这孩子可怜,蹲下来将双手遮在他的头顶:“为什么受不了这个啊?”
他小小的肩膀立刻扭转了个方向就要奔回大殿里去,叶晚赶紧抓住,只听见一个淡漠的声音在身后不确定似的响起来:“墨儿?”
回头一看,正对上略微诧异的眼。
裴沭身穿牙白常服,手上拿着一柄纸扇,好似从东宫刚刚出来。
裴墨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见是他:“皇叔要倒哪里去?”
他除了最初的那一丝诧异,脸上立刻恢复了平静:“太傅教给你的课业都做完了么?怎么出来了?”
叶晚本来是想施礼的,但想起高阳郡主来一时间脚下竟似灌了铅动弹不得。她的脸上都是墨水,可即便如此也应该认得出来。
裴墨对裴沭表现得十分冷淡,小小身板只面向宣和殿叫着叶晚:“姑姑还不过来?”
叶晚连忙跟上。
姑姑?
裴沭若有所思。
走回大殿,裴墨走到长案处一拉绳子,不消片刻立刻有年轻的宫女快步走了进来:“殿下。”
他的声音稚嫩中还带着些许冷厉:“打点水来!”
那宫女立刻躬身而出。
叶晚卷起袖子:“刚才怎么不叫她,害得我吓了一跳。”
裴墨斜眼瞥她:“我皇叔吓了你一跳?你怕他?”
当然不是这个害怕……她有点无语。
实在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多加纠葛。
见她不说话他小眉毛顿时挑了起来:“他就是个吃人的鬼,你害怕也很正常,不过既然姑奶奶嘱咐了我,我会保护你的。”
“小小男子汉,”垂目看着他,叶晚失笑:“你可真是第一个说要保护我的人呢!”
高阳面圣回来时候脸色不怎么好看,直接将她领了回来,裴墨还对她频频招手,叫她明日再去陪他。
母女二人又是悄悄出了宫,紫剑备了马车,与红药坐在外面。
先是相对无言,叶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而高阳则是深深的担忧。
党派相争,历来都是你死我活。
如今皇帝迟迟不肯立储,众大臣都纷纷上谏。
本来是想趁机认回亲女,可高阳见了皇帝侄儿,却被他气得够呛。
当今皇帝是先皇的皇长子,比起裴毓裴沭那要大二十多岁,比高阳还要大一些。他多年无子,如今唯一的小皇子才七岁,若是立为太子,生怕重蹈覆辙。
皇后乃是摄政王表亲,如今天下平稳,不得不防备起裴沭。
高阳一心为着大周,不愿骨肉相残,当年才保下裴毓裴沭两兄弟。末了,到了这一代,皇帝竟要立弟弟为太子,居心不良。
二人争执一番,到底还是不欢而散。
叶晚瞧着她脸色不好也出言相询,倒是高阳,觉得疲惫得紧。
“晚晚想过以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吗?”
“想过,”叶晚如实回答:“给叶恬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了,然后周游列国,四处游山玩水。”
“嗯——”高阳赞许道:“想法的确不错,可人活一世,得有多少事情不按常理面对啊?娘想你站在高处,有惊无险,你可愿意去?”
叶晚当然愿意:“随娘的安排吧,晚晚懂得道理,若不站在高处,如何能有肆意人生呢?”
高阳拉过她的手,用力攥了一会儿才松开:“我从看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坚强的姑娘,到现在娘也一直认为,你从不需要任何男人给的依靠。”
她当然不需要,叶晚抬脸轻笑,一张素颜也尽是自信。
高阳心里有数,先将她送回了叶家,这么大张旗鼓地带着她进进出出,估计用不了两日宫里的那几个就都得知道她们之前的关系。
不着急,慢慢来。
路过宁王府的时候,高阳让马车停下,紫剑立刻去传人。不多一会儿,陆老四颤颤巍巍地跑了来,毕恭毕敬地站了车边。
她坐了马车里面也不下车:“小六的伤怎么样了?”
老总管躬身:“谢郡主惦记,小王爷日日修身养性,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高阳轻哼了声:“没听说谁越养越伤的,你去告诉他,宫里正经事多少等着他呢,别每日没个正形,尽想着美事不松口!”
老总管又躬身:“郡主教诲,老奴定会传达到。”
高阳不再言语,紫剑越上马车缓缓驶离。
陆老四目送马车离开视线,这才直起身子,赶紧回去将原话告诉了裴毓。裴毓正躺着摇椅上面研究乱七八糟的书,一听姑姑特意在门前停下提醒自己,顿时笑了。
老总管补充道:“听说宫里有了动静,皇帝要再敕封他为太子呢!”
他仿若未闻:“裴瑾大婚时候皇兄也去主婚了?”
老总管连忙答是,裴毓嘻嘻笑着:“还要咱们的顾大人携同老娘一日两拜?这才刚刚成亲就留下嫌隙,明日回门不知怎么热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