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目光放空,思绪渐渐回到了他人生中最黑暗的那一年。
安庆三十年春,洛渊十二岁,先皇后容氏病逝,安庆帝赐谥号“敬元慧淑明德圣仁皇后”。皇后殡天,天子大悲,特下令,天下缟素,皆为敬元皇后戴孝三年。此令一出朝堂震动,内阁大臣纷纷上书要求天子三思而后行,双方拉锯数十天,最终皇帝妥协退让,要求全天下百姓为敬元皇后戴孝一年。
当时尚且沉浸在悲痛中的洛渊还在感叹他父皇对母后的感情是如此的深厚。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同年十月,敬元皇后孝期未过,良妃彭氏被册封为后,大皇子洛泽也被推上了太子之位,入住东宫。
原本最为尊贵的洛渊一日之间便从天堂跌入地狱,好在大皇子洛泽从小便养在敬元皇后膝下与他一起长大,洛渊也被洛泽破格接入东宫居住。
从那时起,暗流涌动的皇位之争便开始了。
洛渊脱力地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永远忘不了敬元皇后那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重舟,如果爱上一个人一定要抓住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钟,不要将时间浪费在无所谓的争吵中,不要像母后一样……”
一样如何?
这是洛渊当时没有问出口的问题,因为他还没来得及问,还没来得及对她说些什么,她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苍白,身形枯槁,往日红润迤逦的容貌早就在日复一日的磨难中丧失了生命的光彩。
洛渊还记得那日的阳光有多么地明媚,御花园的花开得是多么地灿烂,所有的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地迎接新的一年的春天。
只是,敬阳宫内的躺椅上再没有那个闲适安逸的人了。
洛渊当年便觉得敬元皇后的死很蹊跷,但奈何他那时年纪尚小,说的话完全没有说服力,所以他的质疑、他的不解全都不了了之。
直到今日听了洛娇娇的话,他当年那些想不通的地方都有了解释,为何明明一直都控制住的病情突然加重了,为何一向不爱喝莲子羹的母后却在病逝前一天破天荒地喝了两碗,为何当年御膳房遣送那么一大批人出宫,后来还全都死了。
一切的一切在今天都有了解释,病情加重是因为继后增加了下药量,喝莲子羹是因为里面下了药,遣送人出宫是为了好shā • rén灭口。
这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最为简单的法子,不仅简单而且漏洞百出,洛渊不知道为何当年父皇不去仔细查证这些事,就这么潦草地宣布了母后是病逝的消息。这也是当年他和先帝关系降至冰点的□□。
那个时候的洛渊寄住在东宫,先帝对他天差地别的态度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自我怀疑当中,他以为自己一辈子也就那样了。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太子洛泽迎娶太子妃秦晚,儿时的姐姐像对待亲生孩子一样一点一点将他拖出泥潭,让他能重新站在阳光下而不悲伤。
可惜好景不长,一年后秦晚查出有孕,这本该是举国欢庆的喜事,但就在秦晚孕期七个月时,太子洛泽突然晕倒昏迷不醒,太医院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洛泽熬了小半月没熬过来,去了。
两个月后秦晚产子,产子途中秦晚难产而亡,诞下一子被送回秦家抚养。
秦晚和洛泽的死对洛渊来说的打击不亚于当初敬元皇后的死,但这次洛渊没有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中,反而逐渐在朝堂中展露锋芒,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洞察力和用兵才能。
儿子和儿媳的死对年迈的安庆帝来说,影响不可谓不大。安庆帝一病不起,朝堂便成了三皇子洛渊和四皇子洛消没有硝烟的战场。三皇子身后站着的是坐拥南丘一半兵力的秦家和富可敌国的江南容家,而四皇子身后站着的却是朝堂内一大半的文臣和皇后。
这两人谁输谁赢像是早就写好了结局,来年年末,安庆帝仙逝,留下两道遗诏。
其一,便是要当着文武百官宣布的传位诏书,书中道“皇三子洛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此诏书一出四皇子一脉算是尽了气数,待洛渊登基便能彻查敬元皇后和太子去世一事,如果是继后所为,洛渊必会让她付出代价。但先帝就算死了,也还给继后和四皇子洛消留了一丝活路。
第二道遗诏上写道“后彭氏贤淑德,追封皇太后,幸坤宁宫。皇四子洛消明孝,追封号裕,赐宅一处京师内,赐食邑于信阳,念其孝,特许太后薨后乃去邑。此二人若无犯何危极之大,不能死。愿新帝,遵遗诏。”
这一道诏书便将洛渊的一切筹谋化为泡影,他不想要什么皇位,他想要的只是查清真相还他母后和皇兄一个公道,如果这件事和继后无关他绝不会伤及无辜,但先帝却在临死之前断了他所有后路,他也和真相渐行渐远。
洛渊在十八岁那年登基,改国号为天启,成为了南丘历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帝王。
洛渊登基后,心中的不忿无法发泄,于是他便在宫内设了暗牢,将那些阻拦他的人一一丢进了暗牢折磨致死。其中最多的便是那些依旧不死心的四皇子党派,洛消也趁此机会将洛渊暴戾冷血的名声宣扬了出去。
洛渊脑子里细细地回顾着自己这么多年来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很累。他这些年来每天一睁眼就是批阅不完的奏折、是朝堂上争论不休的大臣、是数不尽杀不完的刺客,他从没有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至于年少时和皇兄皇嫂在马场上策马奔腾的场景像只在梦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