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谭映禾穿着连衣裙出门,傍晚的风不算喧嚣,可夕阳的余晖洒在肩上,还是有一层黏腻的、炽热的燥郁感。
向秘书开车停在楼下,谭映禾刚走近,他就下车开了后排车门,态度恭敬,“谭小姐,请。”
谭映禾再一次抵达明水湾,一个多月的时间,院子里的花便全都凋谢了。
几株蔷薇被日光晒得蔫头耷脑,但颜色依旧翠绿。
她下车,走进房里,停在玄关处往里看。
客厅里没有人,餐厅的方向却传来饭菜的香味。
谭映禾换了鞋进去,恰好撞见裴凛端着一个白色的餐盘出来。
他穿着白色的纯T,脖子里系着一个松松垮垮的围裙,后腰没有绑上绑带,就那样垂在身前,有些滑稽,跟他以往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
裴凛看见他,眉眼微扬几分,走向餐桌,若无其事地问,“外面热吗?”
“还行。”谭映禾小心翼翼地瞥他一眼。
裴凛把盘子放下,拉开一张椅子,“坐吧,还有道汤。”
谭映禾依言坐下,看着满桌的菜色,陷入了沉思。
她当初怎么也想不到,裴凛提出的条件只是要她陪他吃一顿晚饭,更想不到的是,他还亲自下厨。
谭映禾放下包,探头看了眼桌面,虾仁炒蛋、红烧小羊排、清炒西蓝花......
这样的菜色,远比她离开明水湾那日早上,在餐桌上见到的强上一万倍了。
谭映禾心里直犯嘀咕,分开的这段时间,裴凛去进修蓝带了?
很快,她的猜想就被击碎了。
裴凛端着汤碗出来,随意将身上的围裙摘下搭在椅背上,随后看向餐桌,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没做好。”
谭映禾垂眼看,那道鲫鱼豆腐汤汤色清润,淡得像开水一样,仅仅只是表层浮着几粒葱花,精髓的奶白一点儿都没凸显出来。
裴凛拉开一张椅子,在对面坐下,端起一杯水喝,眼神却一直停留在那道汤上,像是喃喃自语,“怎么不白呢。”
谭映禾有些好笑,撇了撇嘴,无语地看着他,“你这鱼没煎吧?”
她双臂下意识搭在桌面上,指着汤碗说,“一看就没煎,做这个汤一定要先把鲫鱼两面煎一下,然后小火慢炖,豆腐块看着也放早了,你看,都碎了。”
她自顾自说完,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裴凛靠在椅背上,俊眉微挑,唇边勾着隐约的笑意,眼神不轻不重地落在她身上,兴味十足的样子。
谭映禾立刻笔直地做好。
裴凛笑了笑,拿了一双筷子放在她面前,轻声道,“你和郑姨说得一样。”
谭映禾手指蜷曲,极小声地说,“我就是之前听郑姨说得。”
裴凛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眼她,然后给她面前的小瓷碗里加了一块羊排,“她很思念你。”
谭映禾突然有些愧疚,四处看了看,“郑姨人呢?”
“我说要她过来一起吃,她拒绝了。”裴凛声音清浅,听不出什么情绪,“说不想打扰我们。”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又有些暧昧。
谭映禾听着,去瞧他的脸色,裴凛不动声色地坐着,只是把那盘小羊排往她面前推了推。
谭映禾一时有些怔忪,出神的间隙,裴凛抬眼看她。
俩人视线相撞,谭映禾像被抓包的小偷一样,匆忙低头。
裴凛唇边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出声问她,“味道怎么样?”
“还行。”谭映禾没抬头,夹了一块西蓝花,又补充了一句,“挺好的。”
裴凛声线变低,“这段时间,跟郑姨学了很多菜。”
谭映禾捏着筷子的手轻颤了两下,眼睫轻扇了扇,蓦地想起之前郑姨说过的,裴凛过去甚少在家里吃晚饭,于是轻声问道,“你的胃病,好些了吗?”
“好了。”裴凛起身,拿着她空了的水杯往厨房走。
等他回来,谭映禾已经放下了筷子。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表情有些犹疑,“昨天晚上,方烨找我了。”
裴凛放水杯的手一顿,很快就又恢复如常,“他说什么了?”
“他说,那条信息不是你回的。”谭映禾语气沉甸甸的,“对不起,之前一直是我误会你。”
“你没误会我什么。”裴凛眉眼微垂,柔声说道,“从前确实是我的错。”
若是他当时给足了谭映禾该给的尊重,方烨对她的态度也不会如此轻浮,他的种种作为,不过就是因为觉得裴凛根本看不上谭映禾。
说到底,她的真心,是被他们一起作践的。
裴凛抬眼看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该向你道歉的,对不起。”
那时他年纪还小,也没尝过喜欢一个人的滋味,不懂得尊重,也没什么耐心好好处理一段不想维持的关系。
谭映禾那会儿的喜欢太赤诚,比夏天的阳光还要热烈,他招架不住,只觉得烦,因此说了许多话,做了许多事,如今看起来都挺没风度的。
这份道歉虽然迟到了六年,但谭映禾还是被撼动了。
她掐着自己的虎口,努力忍着,才将鼻腔中想哭的酸意憋了回去。
“没关系。”她笑了笑,自嘲一般缓解气氛,“我那会儿年纪也小,就喜欢你这样冷酷又不说人话的男生。”
话音刚落,裴凛轻笑了一声。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柔软的T恤和运动裤都是低饱和度的纯白浅灰,很衬他原本就冷白的肤色,刘海也颇为凌乱地散在眉前,整个人的气质都很阳光柔软,像刚毕业的男大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