鬻熊忽地又转怒为喜,大笑着说:“后来我无意中听人说起,有一个西方小国的诸侯,曾经率领几千人深入商方境内,与商王大战了一场,还逼得商王被迫求和!我当时就想,这人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他有勇有谋,做到了我多年来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
周考曾听莘甲提到过此事,当即明白鬻熊说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他见鬻熊言谈中对父亲极为推崇,才知原来在外族人的心目中,父亲竟是这样一个大英雄,他心中也不禁一阵暗喜。
只听鬻熊又接着道:“于是我想到,与其年复一年的和族人们坐守于南方荆蛮之地,终归是一事无成。倒不如我自己前去投效此人,或许还能为反商大业略尽绵力。当时我的儿子尚在襁褓之中,我却依然带着妻儿,从南方的大江之畔出发,一路跋山涉水,才终于到了周原之上。幸蒙周昌大人不弃,命我跟随左右,算起来已经有十余年了。”
周考听了,一直默然不语。他想:火师大人带着不满周岁的幼子,不辞辛苦千里跋涉而来,固然是其意甚诚。可是他的意图,竟是要打倒商王,这岂不是谋逆之举吗?不知父亲大人是否知道他的想法?
周考正思索时,抬眼一看,已经是走到了馆驿之前。二人来到周昌的房前,却见到莘甲和琬姒也在里面,与周昌、太姒和周发等都围坐在一张案几前,周考忙向众人逐一请安问候。
周昌抬起头,见到周考便道:“你一大早跑哪里去了?也不和我说一声。”
莘甲也转过身来,对周考和鬻熊说道:“你们来的正好,我们刚才还寻你们来着,这可不回来了吗?”
周考不敢多言,和鬻熊一起在周昌身边坐下。周考瞥见案几上放着的,正是琬姒从舜帝陵中带回来的那两块玉版。他想:舅父大人定是在与父亲研究这玉版的内情,总算我回来的及时,才没有错过。
可是他也不敢贸然多问,便只在一旁静静地坐着。这时莘甲说道:“考儿,你们从舜帝陵中取出的玉版,我和你父亲方才已经细细看过一遍了。”
接着他用手指着那块刻着许多符号的玉版说道:“我们都认为,这上面似乎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文字,只可惜无法辨识,因此不知道上面所记载的是什么内容。”
这时太姒说道:“既然此物是从舜帝陵中所得,想必这些文字都是尧舜之时的古人所写,与商人的文字自然有所不同。我知道父亲大人认得夏代的文字,或许能看得懂。”
莘甲叹了口气道:“枉我自称大禹后人,却连夏人所用的文字也不认得,实在是惭愧的很。此番若是去请教父亲,免不了要被他教训一番。”
太姒笑道:“我还记得以前父亲让你学习夏人的文字,你却说学会了也没什么用处,总是推脱不肯去学。若是被父亲教训,却也怨不得人。”
周考、琬姒等听后心中都忍不住暗笑,脸上却又不敢露出形迹。周考道:“舅父大人,那另一块玉版上画的又是些什么?”
莘甲将那块划着无数线条、图形的玉版拿在手中,道:“这一块看来应该是一幅地理图,只是上面标注的地名,也是用上古文字所写,因此还是看不明白。”
“地理图?”周考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自然是不明所以。
莘甲道:“这地理图上所绘的,都是名山大川、都市关隘的方位。有了这地理图,就算是到了从未去过的地方,也不致迷路。”
周昌也道:“如果是进入到敌国作战,我方不熟悉地形,不免失了地利之便。如果有此图,那么便可推测敌方会在何处阻击,何处设伏,我们便知该如何排兵布阵、如何出奇制胜。”
莘甲又道:“据我所知,如今天下只有商王王宫中才有一幅地理图,可说是十分罕有之物。想不到在舜帝陵中竟也有一幅,这真可算得上是无价之宝了。”
琬姒说:“我先前还道这两块玉版都是无用之物,没想到真是宝物。那么不准所要寻找的,多半就是这两件物事了。”
周考却道:“孩儿有一事一直苦思不解,那蒙面人又是如何得知宝藏的线索呢?他既然知道藏宝的所在,为何又不肯亲自来取,而是要假他人之手?这样岂不是麻烦得多?”
周昌想了想,说道:“这个蒙面人的来历,确是大有蹊跷。依我推测,此人必是一个身份极高的人,象盗掘坟墓这般下作的事情,他不愿亲自为之,所以才会委托那不准来做。”
莘甲道:“不错,比如说我或者周昌大人,就算明知舜帝陵中有这等宝物,也必然自重身份,不肯去做这令人名誉扫地的事。由此来看,这蒙面人或许是一方诸侯,又或是商王属下的重臣,想来定是交游广阔、眼线遍布,那么能探知宝藏的线索,也就不足为奇了。”
太姒等人都频频点头,深表认同。却听琬姒道:“啊!打开那宝藏机关的两块彩玉,其中一块却是我们莘族祖先所传下来的。难道我们莘族也和这宝藏有什么关联吗?”
在场的人听了都是一阵沉默。莘甲回忆了半晌,对琬姒道:“当年你祖父命我担任莘城邑守时,交给我不少物品,其中便有这块彩玉。可是他并未指出这玉有什么特别之处,我将它摆在房中,只当是件饰品而已。后来你十岁生日之时,我便将它给了你,原是希望能保佑你平安之意,实不知那是用来开启宝藏的。”
太姒道:“看来这种种疑团,都只有等到了朝歌问过父亲,才有可能解得开了。不知大嫂身体恢复得怎样了?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莘甲还未答话,忽听门外有人道:“诸位大人,虞侯世子在外求见。”莘甲回头看时,认出那通报之人是馆驿中的一名仆役。
莘甲看了周昌一眼,说道:“虞侯世子此时到访,不知所为何事?”
周昌摇了摇头,道:“不管有什么事,先出去见见他再说吧。”两人正要起身出迎,却听琬姒道:“父亲大人,这虞公子不是好人,你别去见他。”
莘甲虽然听琬姒说过这虞阏射杀不准手下的劣迹,但是一来他认定不准的手下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有此遭遇可说是咎由自取;二来毕竟自己身在虞城,而虞阏作为世子亲自到访,总不能避而不见。当下他对琬姒的稚拙之见不加理会,与周昌一道迎了出去,周考和鬻熊也紧跟在周昌身后。
周考来到馆驿门口,立时见到门外有数十位穿着黑色玄衣的人分列左右,从服饰上看应该都是虞国的卿士大夫。又有一人当中而立,正是与周考已经见过面的虞侯世子虞阏。
那虞阏虽与莘甲、周昌素未谋面,但他见到周考跟在两个中年男子身后,立刻便猜到此二人便是自己前来拜会的正主了。当下虞阏向前走了两步,深深一揖,说道:“在下虞侯世子虞阏,拜见周侯大人、邑守大人。”
莘甲等人还了一礼,由于周考与虞阏相识,便由周考为介,向虞阏一一作了引见。虞阏道:“二位大人莅临虞国,实为鄙邑之幸。家父虞侯大人得知此事,说道未能郊迎于野,而令诸位贵客宿于逆旅之内,实在是有失礼数。”
莘甲道:“虞侯大人太客气了,我等一行在途中遭逢变故,未及通报虞侯大人便进了城,那是我们失礼在先。”
虞阏又行了一礼,道:“家父听闻二位大人的家眷也在城中,因此特命晚辈前来,是欲邀请二位大人及家人,同往虞侯府中一聚。家父此刻正在侯府中延颈鹤望、翘首以盼,万望二位大人勿却为幸。”
莘甲听了此言,心中盘算:我们与虞侯虽然同朝为官,彼此相识,但交情并不算深。虞国又是个大国,虞侯这般降尊纡贵地前来邀请,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只是他派世子亲自来请,推辞不去岂非驳了虞侯的面子?倘若无端端地得罪大国之君,实非明智之举。
莘甲看了看周昌,周昌冲他微微点头,显然也是一般的想法。当下莘甲客套了几句,说道:“虞侯大人如此盛情,我等却之不恭。请容我等稍事准备,之后便来虞侯府上叨扰。”
虞阏喜形于色,说道:“那么晚辈立刻回禀家父,便在家中恭候诸位大驾。”说罢他辞别了莘甲等人,率着那班虞国臣僚退离,莘甲、周昌等人也返回馆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