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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安土重迁(下)(1 / 1)

却说吕尚这日一大早就被琪姜催促进了朝歌城,要他在城内物色一处合适的住所,也好安家落户。可是他闲逛了半日,四处打听,才发现城内的房、地都贵得令人咋舌。别说是建好了的现成屋宅,就连一块空阔的地皮他都买不起。无奈之下,到下午他便出了城,回到了沫邑镇上。这一趟进城一无所获,吕尚不知回去后如何向妻子交代,转头见路边有间酒肆,便信步走了进去,想饮一角酒稍解烦闷之情。

那酒肆内倒也有些客人,全都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一边饮酒一边天南地北的胡侃闲聊。吕尚不知哪位是酒肆的伙计,也不知该找谁问话,就这么在屋内傻傻地站了一会,也没个人过来搭理他。

就在吕尚准备离开的时候,只见那屋子北墙正中有一扇窄门,门框上挂着半截布帘;那布帘一挑,从里面走出一个略显矮胖的男子。那人看见吕尚站在屋子中央,忙上前招呼道:“客人,您是要买酒吗?”

吕尚见他的衣着打扮像是酒肆的伙计,便点头说:“不错,我正是来买酒的。”

那伙计将他引到一个矮几前,说道:“客人,请在此稍坐,小的这就去打酒来。”

那矮几的两侧铺着草席,几张席都破旧得很,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坐过;那矮几也不曾刷过漆,案面上有几道长短不一的裂缝,裂缝之中藏污纳垢,看上去也是脏兮兮的。可是吕尚走了半天,早就想歇歇脚了,此时的他别无选择,也只能在这草席上坐了下来。

不消多时,那伙计又走了过来,手上端着一个托盘,盘中是一个陶壶和一个陶制的角杯。这角杯的形状和酒爵有些相似,不过做工要比酒爵简单粗糙,正是庶民常用的饮酒器具。他将酒壶和角杯搁在矮几上,对吕尚说了声:“客人,请慢用。”

吕尚拿起酒壶,往角杯中倒了杯酒,然后端起杯来送到嘴边呷了一口,却顿时勾起了他心中的许多回忆。原来东夷虽然也有人酿酒,但是他们不会种黍,所以东夷人酿的酒和中原的黍酒味道截然不同。吕尚在阔别多年之后得以再次品尝到这黍酒的滋味,心中怎么能不感慨万分?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人人都夸朝歌的酒好,不过在我看来,还是比不上我家乡的酒那般清爽香甜。”

他这番话,原本只是出于思乡之情,有感而发,并未存着争竞比较之意。可是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那酒肆的伙计却以为他是嫌弃自家的酒,立刻质问道:“客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的酒在沫邑一带都是叫得上号的!你这才喝了一口,就在这品头论足,我看你是存心找茬的吧?”

吕尚忙道:“不不、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家的酒不好……”

那伙计本是个一根筋的浑人,加上又欺吕尚面生,便不依不饶地吵闹起来。吕尚不愿把事情闹大,只得一再隐忍,可是周围竟没一个人上来劝解,那伙计见吕尚退避,还以为他胆小怕事,愈发地得势不饶人,甚至揪住吕尚衣襟便要动手打人。吕尚出于自卫的本能反应,立刻从席上站了起来,但是他转念一想:我要制住此人,倒也并非难事;可我一旦出手,不免惹人注目,再要想不为人知地隐居于此,只怕是难上加难了。

就在此时,又有一人挑开布帘从内屋中走了出来,他见到伙计和吕尚这架势,忙喝止道:“住手!你们这是做什么?”那伙计见到此人便抢着说道:“掌柜的,这人在我们店里胡言乱语,说我家的酒不好……”吕尚见他恶人先告状,心想这掌柜必然袒护于他,因此也不急于辩解,只在心中思忖脱身之计。

不料那掌柜却皱眉说道:“行了,你先下去吧。”那伙计这才气鼓鼓地松开吕尚退下去了。那掌柜走到矮几前,竟在草席上坐了下来,还对吕尚连连招手道:“这位客人,请坐,快请坐!”

吕尚有些迟疑地坐下,与那掌柜隔案相对。掌柜的问道:“听说客人对小店的酒不太满意?”吕尚连声说:“不不!在下绝无此意!”那掌柜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说:“客人你大可宽心。我自家酿的酒,好与不好,难道我自己心中沒数吗?我不敢自夸这酒是玉液琼浆,但在沫邑一带却也绝不输于别家。至于来买酒的客人,无论如何评价,都自有他的道理。我们做生意的,如果连几句不中听的话都不让说,那不成了店大欺客了吗?”

吕尚听了他一番话,只觉这掌柜倒是个人情练达的明白人,一颗心这才安定下来。他向掌柜拱手道:“在下初来乍到,就怕不懂本地的规矩,无意中得罪了人,自己却还不知。如果在下有什么不到之处,还望掌柜的多多指点。”

那掌柜道:“不敢,不敢。我方才也觉着先生有些面生,不是这沫邑本地的人。敢问先生是何方人氏?又该如何称呼啊?”

吕尚不敢对他吐露实情,只得说道:“在下是从东海之滨的薄姑国来的,我乃一介庶民,没有姓氏,单名就是个‘尚’。”

那掌柜抬眼看了看吕尚,道:“怒小人耳拙,我听先生说话,却不像东夷之人,倒是有些南方口音。”

吕尚被他拆穿了幌子,不免有些尴尬,只好说:“掌柜的果然见多识广,在下的确是出生在南方。只不过我早早就离开了老家,在薄姑住了将近二十年,已经和家乡的人没什么联络了。”

掌柜点了点头道:“不知先生此次到朝歌,是走亲访友呢?还是来做买卖?”

“都不是,在下是举家迁居到朝歌,打算在此长住。”

掌柜道:“哦?不知先生的宅第是在朝歌城内还是在这沫邑镇上?”

吕尚叹道:“在下正是为此事而发愁,没想到朝歌的屋宅土地竟如此昂贵——我虽然从薄姑带了些海贝回来,却连一处像样的住所都买不起。”

那掌柜想了想,说道:“先生可曾留意这沫邑镇上是否有屋宅出售?沫邑的房价远比城内便宜,或许先生能觅得一处良宅。”

吕尚道:“今日却不得空,还不曾到沫邑镇内寻访。”

掌柜的说:“这么说来,小人在附近有所宅院,已经闲置多时。如果先生看得中,小人倒是愿意转让。”

吕尚听了此言,真是喜出望外,这大概就叫做得来全不费功夫了。他对掌柜的说道:“你这宅院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去看看?”

掌柜的见吕尚神情甚为急切,笑道:“先生莫要着急,小人今日实在有事走不开。烦请先生明日一早到我店里来,我自会带先生去。”

吕尚对他作了个揖,说:“如此多谢了!还没请教掌柜的高姓大名?”

那掌柜答道:“先生不必多礼,小人叫作闳夭,先生明日到了之后,直管进店里来找我便是。”

吕尚道:“听掌柜这名字,似乎也不是中原人士啊?”

闳夭微一欠身,说:“不错,小人也是从东夷来的。我的故国是个东夷小邦,朝歌人称之为虎方。恐怕先生都不曾听说过吧?”

吕尚在薄姑多年,对东夷诸国的情形极为熟悉,又怎么会没听过虎方之名?只不过虎方位于淮水之南,是属于东南淮夷的其中一支;而薄姑国则在东海以北,两国之间还隔着莱方、人方、徐方等十数个方国,相距可说是十分遥远。只是吕尚也听到过传闻,说虎方之人素以骁勇著称;但眼前这位酒肆掌柜却是十分随和,全无半点盛气凌人的架势。于是吕尚又问:“不知掌柜你是什么时候到朝歌来的?”

闳夭道:“这可说来话长,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记得当时我才十四、五岁,江淮一带突发水灾,紧接着又遇到饥疫横行。小人的亲眷都未能幸免,只剩下我一个人追随逃难的流民沿途乞食。那时节路上饿殍满地,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倒毙在路边的尸首。我就是这么跟着他们,一路向西先到了吕国;可是我们淮夷和吕国是世仇,双方一向都是兵戎相见,所以吕国人不肯接纳我们。大伙只好又向北走,经过了申国、许国等地,一直到了孟津。也正因为有这段经历,我才听出来先生说话时带着申吕之地的南方口音。”

吕尚听闳夭提到吕国,不免留心。他插口道:“既然淮夷和吕国是世仇,为什么发了水灾之后,你们不向东走,却要逃往西方的敌对之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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