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凤仪宫却还是灯火通明,黎胤批完一日的折子,揉着酸胀的额角走进内殿,毫不意外地看见床上的女子身上盖着一层锦被背对着他。
当皇帝这么些年,一个眼神就能让文武百官胆寒,也就只有他的这个皇后敢给他气受,天天让他吃闭门羹,偏偏他还乐此不疲就吃这一套。黎胤苦笑着叹了口气,自己脱了外袍,然后轻车熟路地上床,小心翼翼地掀开床上人身上的薄被,大手一揽就把人搂在怀里。
两人已经这样相顾无言多年,女子身体的僵硬无言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抗拒。若是往常,黎胤可能便就此歇息了,可是今日,也许是因为收到了难得的好消息,也许是因为看了一场华美的表演让他回忆起了从前,他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多年来一直不敢探究答案的问题。
“阿昭,你后悔过吗?”他的声音很低,好像深夜里的一声叹息。
回答他的是久久的沉默,若不是女子还在微微颤抖,他简直都要以为她已经安然入睡。可渐渐地,有抽泣声传来,他慌忙扳过她的身子,看到的是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后悔?我没有一日不在后悔!”唐昭看着他的目光爱恨交织,“如果早知道会有今天,我宁可当初没有嫁给你!“
“你就那么恨朕?”黎胤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被无形的手撕扯着,疼痛难忍。
“是啊,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要有那么多妃子,我什么都没做她们却要来害我的孩子!你知道我看见旁人都有子女承欢膝下,是何滋味吗?你知道吗!”她用力捶着皇帝的胸膛,平日威严至极的九五之尊此刻却一声不吭任她发泄。
半晌,见她稍微平静下来,他才轻声叹道:“阿昭,那你要朕怎么办?当初想把瑞王放到你身边养着,可你又不愿意……”
“我自己的孩子没了,便要去抢别人的孩子吗?这样的事,我唐昭可做不出来。”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点倨傲,看得黎胤有些眼热,这便是他心爱的阿昭,这么多年了丝毫未变,还是像少女一样单纯天真。
“可我更恨我自己,这么没出息,”唐昭眼角发红,恨声道:“明明说着不愿见你,却还夜夜为你留着一盏灯,心里还偷偷盼着你过来,只有你在的夜里才能安眠……”她的面容依旧娇美动人,岁月似乎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反而平添了成熟的风韵。
听到这样的话,黎胤不禁心潮澎湃,抱着人动情地说:“好阿昭,咱们不要再彼此折磨了,”他的脸上露出真真切切的欣喜,“朕今日是想告诉你,有咱们瑜儿的消息了!”
“你说的是真的?”唐昭愣住了,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她声音很轻,好像怕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惊醒这场美梦。
再三确认之后,她忍不住笑起来,笑中带泪,嘴角还带着梨涡,惹人怜惜,这般风姿,便是传闻中艳冠后宫的淑贵妃也比不上。帝后二人在这个夜里终于尽释前嫌,相拥而眠。
影二便是当年“夭折”的四皇子黎怀瑾,小字风瑜,是皇帝亲自取的,寓意是怀瑾握瑜,全天下的美好都会双手奉上,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皇后身子不好,子嗣艰难,因而这个孩子的出生让皇帝喜出望外,他大赦天下,宫中宴席如流水,结果也因此受到嫉恨。当时的贤妃李氏威逼利诱了四皇子的ru娘,欲置他于死地,只是ru娘良心未泯,孩子被小太监带出宫去,最后流落民间。
在原世界中,影二一直是王府中的普通影卫,活得没有自我。在被找到接回宫后,皇帝本想传位于他。可他忠于自己曾经的主子,现在的兄长瑞王,不愿意与之相争,最后便成了个闲散王爷。他曾无比渴望过亲情,后来也拥有了,也想要过自由,不久也得到了,可是他此后漫长的人生却一直无欲无求,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可现在不同了,他的人生出现了不一样的光点,他喜欢苏年,想要保护苏年,也就有了新的渴望和新的思想,正在逐渐变得完整。
而自从苏年选了他作为贴身影卫的那日开始,宏瑞王朝的历史,便注定要被彻底改写!
围猎的地点在闽山,而女眷一向是不入内的,只在猎场外吃茶谈天,毕竟猎场内有猛兽,实在有些危险。可是燕双双自恃有武艺傍身,又有王兄保护,偏要进去凑热闹,皇帝最后自然是答应了。
这次的茶宴依旧是淑贵妃主持,只是她昨日刚被夺了凤印,面色有些不好,倒是对各位官家太太态度更为亲和了。谈笑间,每隔一段时间还能听到报官的高喊声。
“瑞王猎得白鹿三只,黑熊一头!”
“燕国公主猎得野猪一头,猞猁四只!”
“忠勇侯世子猎得麋鹿两只!”
身边的一些贵女听了都开始窃窃私语:“看来那个燕国公主,箭术倒真是十分了得,竟也收获颇丰呢!”
“不过是沾着瑞王的光罢了。”有的便很是不服气,忿忿道,“瑞王爷的武艺骑射都是一等一,以往哪次围猎不是博得头筹,可你们瞧瞧这次,花了这么一会儿工夫才得了多少猎物!”
“我也听说了,瑞王先将猎物射伤,再让给那燕国公主,讨她欢心罢了。”
“正是如此,我还听说啊,瑞王原本要射杀一只野兔,可燕国公主见那小畜生可怜,死活不让。”她刻意把话停住了,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姐妹们着急催促的眼神,这才满意地接着说:“结果人家说不杀就不杀了,还把那兔子当作小玩意儿让她养着了。”
那些女子七嘴八舌,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苏年听着听着,脸上便显出黯然。她想到从前她也和他提过,想要养一只幼兽陪着解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