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驿站都听到了这声河东狮吼。
刚还踌躇满志的驿丞脑子一片空白,她这是干嘛吗?有话就好好说啊。他也见过那么几位所谓的大人物,无一不是笑里藏刀,就算被人骂了娘,依然是和和气气的样子,哪有虢邑这样的,他还没怎么着了,她就先动手动脚了
最后,驿丞一面遣属下往海市蜃楼先报与那位长卿公子,一面从厩枥下为虢邑选了几头蜃来拉马车。整装待发时候,虢邑来到车前,她的马夫却不见了。这个人好像无缘无故的就消失了,虢邑也不急,对她来说,只要马夫不死就成,而她显而易见对马夫有足够的耐心,站在廊廨下等,不忘搔头弄姿,对来来往往的客商抛媚眼不计其数,却都石沉大海,连个波纹都没。有客商牵着小童过,她冲着小童欢欢乐乐的招手。小童看着这个脸上画的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大妈一嘴的龅牙,大概想起了妈妈讲的故事中的什么专吃小孩子的妖怪,哇的一声哭了,小孩的父亲尴尬一笑,说了句,“乡下来的孩子,没见过世面”,抱着孩子跑了。
大街上,虢邑脸上的笑像风中的玫瑰慢慢凋零。
瞧见这一幕,驿臣可算解了气了,肿了的脸也不是那么疼了,嘿,叫你欺负我,看,报应来了吧,千不该万不该他笑了一声。
青着一张脸的虢邑转头食指指着驿丞,声色俱厉道:“你,过来”
驿臣肠子都悔青了,怎么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都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他只是个小人物,做不来威武不能屈,只好唯唯诺诺的上前。
“跪下。”虢邑脸上的肥肉一块一块的抖。
驿臣愁眉苦脸,这是要拿我当凳子上车吗?看着虢邑虎背熊腰的身板,他的背非断了不可。
“怎么着?”虢邑睁圆怪眼,看着这位他瞧了一眼就看穿了心肝肾脾肺的驿臣还想男子汉大丈夫一回,她不得不给他提个醒,“知道得罪我你有什么下场吗?”
男儿膝下有黄金,驿臣却也顾不得了,扑通就跪在马车下。他三天前收到海市蜃楼那位长卿公子的信函,信里了了几句:若获罪虢邑先生,男的代代为奴,女的世世为娼。谁都知道让妖界恨不得想要族谱出名却仍然活蹦乱跳的长卿是说到做到。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让你三代以内为奴为娼,可说还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驿臣单薄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发抖。他又是哪一个孩子的父亲?哪一个女人的丈夫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有人都不敢靠前。
你若知虢邑养的狗在朝歌咬了人,那个被咬断一只手的人反而要被京兆伊以虐待动物罪罚三十金,就知虢邑多么横行霸道了,在对轩辕王朝俯首称臣的妖界你还望她做个遵纪守法的良民?
虢邑有意为之的在驿丞背上多站了会,才上了马车。
驿臣让众人出乎意料的竟没被踩趴下。
“狗奴才,你死哪里去了,还不给姑奶奶滚出来。”虢邑剁了一下脚,扫了一眼,满大街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其中轩辕王朝的人不在少数,对他来说,却都是无关痛痒的。
“来了来了。”马夫提着裤子从廊廨里跑出来。干马夫这一行,多的是吃不饱睡不好的时候,这不,拉一坨屎都要半途而废。
“还没死喃你,没死赶车走人。”虢邑撩起车帘钻进车厢。
“是”马夫裤带一拉打了个结紧赶着上车拿马鞭抽在蜃上,动作一气呵成。
驿丞手驻在冰冷的地面上,天已经立秋了,今年的冬天好像来的比较早,旁边的下属一眼的鄙夷脸上却忿忿不平扶着他吃力起身。当驿丞目送虢邑的马车扬尘而去,花了很长时间才直起了腰,拍拍下属的肩膀,呵呵一笑,走进廊廨。他不是看不出下属们瞧他不起,可他又能怎地,匹夫一怒,血溅三尺?然后留下她们孤儿寡母孤零零的活着?在这种世道,活着才是最难的。想到回家那一刻,刚满一周岁的儿子摇摇晃晃的扑入他的怀里,长得不漂亮但贤惠的妻子已做好了粗茶淡饭,什么奇耻大辱,都无关轻重了。自己这下半生,可不就为他们活着。
“长官,你你你赶紧滴......出事啦......”有小吏吼奔而来,跑的太急,被脚下没注意到的门槛一绊,跌了个狗吃屎。
正要给其他客商兑换通关文牒的驿臣看着这个向日沉默寡言的小伙,心突的一跳,隐隐觉得不妙,故作镇定的说:“出什么事情了?”
“厕所出大事情了。”跌了个七荤八素的小吏前言不搭后语。
驿站厕所,一个汉子赤身露体只着一件裤衩蜷在角落,苍蝇嗡嗡嗡嗡的在旁飞来飞去,大汉却已不省人事。
隐隐约约是虢邑那个力能扛鼎的车夫。那刚才的车夫是?
对驿臣颇为不齿的属下吐了一口痰,刚要转身进入廊廨,就跟急急忙忙跑出来的驿臣撞在一起,两人在地上滚做一团,让一旁的客商大摇其头,果然是蛮夷之邦,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哎呦喂,我的大人,你这是怎么了?”觉得断了几根肋骨的属下哭爹喊娘。
驿臣不顾属下的死活,张眼一望,哪有虢邑马车的影子,他鼻涕俱下,像小孩过家家输了般坐在大街上打着自己的大腿放声大哭,“我辈死无葬身之地矣。”
在别有洞天的马车里,焚着椒兰香,虢邑葡萄美酒夜光杯,躺在一张老虎皮上,想着就要见到那个说她有月白风清容颜的男子,捂着嘴吃吃的笑了,体重不下三百斤的他呐呐自语:“我可是为卿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你个负心的贼子,可曾像伦家想你这般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