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卷发到程平手里,她就傻了眼,我的妈,怎么还有易经推演、阴阳五行、天文天象?这真的是考数学而不是考玄学?
但又一想,古代的科学和玄学总是不分家的——医巫不分家,数易不分家,天文历法里面更是各种掺和,考算学的时候里面有玄学的内容,再正常不过了,原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其实易经推演、阴阳五行这些,柳夫子真还教过程平,但无奈程平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长了一颗非常坚定的唯物主义心,哪怕经历了非常不唯物主义的灵魂穿越事件,依旧对这个不感冒。
程平一上这种课就打盹,还因此被柳夫子拿戒尺敲过两次。但即便她看起来认真了,弄出来的东西也是四六不靠。最后柳夫子摇头叹息:“执着外物,一身俗骨,罢了。”在放弃教她作诗之后,又放弃了她的玄学。
在这方面,程平最大的成就就是把《易经》背了下来。
程平努力想原来老师讲的,又把易经里面一些佶屈聱牙的东西搬出来,好赖把前两题都敷衍上了。
第三题照旧“超纲”,是关于选穴和风水的,程平真是连敷衍都无所敷衍了——但在时间充裕的情况下,尽量不让一道题空着,是程平前世当了快二十年学生秉承的一贯宗旨,那么,写啥呢?
程平很老实地说起选穴注意事项。因为唐代帝陵多是“因山为陵”,程平说的也主要是在山中营造陵墓需要注意的地方:比如要注意石头的透水性,如果是渗透型石灰岩比例大,那山内部很可能会形成溶孔、溶洞甚至暗河,棺椁放在里面被泡的可能性比较大;比如要统计从古至今这片地区地震频率——在地震带上,保不齐那天就被震出来了……林林总总,琢磨琢磨措辞,把能想出来的都写上了。
一个看起来很玄学的问题,硬是让程平掰出了科学味儿,也是没谁了。
再看下面的题,程平舒一口气,丈量土地,计算赋税,这就容易多了。
后面还有计算堤坝土方的,计算人夫数量工期的,程平都一一认真算了。
程平终于明白为什么每年明算及第的人那么少了——考的太杂,一个单纯的数学人才是答不了这样的试卷的。②
出了考场,小胖子季元春和程平出宫城,穿皇城,一边走一边对题。
季元春苦着脸:“易数阴阳这些,我不是没认真学,是真学不好。先生说我没这天赋,再学也是枉然。”上一科礼部试就是卡在了这方面。
程平大生知己之感,也苦下脸:“我们真是难兄难弟,一看前面这几道题,我就懵了。”
“那你到底是怎么答的?莫非空着呢?”季元春问。
“那不能!胡诌也要诌上些什么。”程平传授自己的胡诌经验:“捡着《易经》上跟题目沾边的往上扯,再车轱辘话正过来、翻过去地说,所谓以‘易’释‘易’也。只是,我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们阅卷的……”程平给小胖子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小胖子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试还可以这样考……
程平看小胖子被三观重组的模样,不无得意地总结:“这就叫‘玄之又玄,众妙之门。’①”
把小胖子忽悠得五体投地,程平正得意着,突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陆侍郎。程平才发现,这里是礼部官员出皇城必经之处——陆侍郎想是刚下班?
话说这次制科虽然是在礼部报名,但监考什么的都没用礼部掺和——估计皇帝自己也知道,殿试那些所谓的“门生”,虚得很,这次为了让自己这“座主”与“门生”们的关系瓷实一点,所有gāo • guān都不让露面。
程平没在考场上见到某侍郎的绯色身影,谁想到考完了,倒遇上了——话说你们不是中午就下班吗?工作要不要这么卖力?你卖不卖力跟我没关系,但是抓着我胡扯吹牛……
陆允明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
程平尬笑着冲陆允明行礼。
除了程平,还有两个前科及第的,一个进士,一个明经,考的都是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离着都不远,赶上来对陆允明行礼。
其余考生见是穿绯袍的,也有知道他是谁的,也有不知道的,都纷纷行礼。
陆允明对众人微笑着点点头,便在考生们让出的路上,先走了。
待陆允明走远了,程平直起腰,放下手,全忘了自己刚才的尴尬,在心里打趣起座主来:“恰巧与考生们碰上了,却一句话都不说……陆侍郎对制科考生避嫌得很啊,可见‘朝乾夕惕’这个词绝不是嘴上说说的客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