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主管度支的是本司次官员外郎,而不是主官郎中?再想想缺了一员的侍郎,程平觉得这户部真是处处透着诡异。
及至看到孟员外郎,程平却松了一口气,这位至少从面相上是个好相处的。
孟员外郎约摸四十多岁,团团的脸,团团的肚子,面色黑,神情却不黑,未语先笑:“早知道今年制科分来一位度支主事,是个年轻力壮的郎君,今日可算把你盼来了。”
程平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年轻倒是年轻,力壮嘛……
长官虽随和,程平却不敢造次,恭敬地行礼,再次递上告身文书。
孟员外郎翻开看了一眼,笑道:“还未弱冠,当真年少有为!”
程平让他夸得心里没底,两位上司的画风差别太大了……
不只说话画风不同,这办公室画风也迥异。
孟员外郎这屋里,到处是是书本账册,桌上、地上、架子上、窗台上……全方位地诠释着什么叫“案牍劳形”。
笔筒里没有几支笔,倒是案上随手放了两支,有一支是还没洗的,把桌面染了一小片墨迹。胡床上随手扔着常服,幞头却戴在了一小堆账本上……
这样南辕北辙的上下属是怎么和平相处的?或者——根本不和平?
孟员外郎把榻上的东西挪一挪,给程平腾出个坐的空儿来,程平谢了坐,无比自然地在账册堆里坐了。
孟员外郎跟她说工作:“眼看要收青苗税了,核算各州府青苗税虽然比夏税秋税简单些,却也够我们忙的。咱们先紧着把去岁秋税这点底子弄完。你这阵子跟着我,看看就明白了。”
去年秋天的税还没算完?程平脸上却笑得真诚:“下官愚钝,还请员外郎多指教。”
“自家人不说这客气话。”孟员外郎拍拍程平的肩膀,“一会儿我带着你去与部里同僚打个招呼,先认识认识。待休沐,我们一起给你接风,大伙一块喝杯水酒,就熟悉了。”
程平做惶恐状:“这如何使得?下官新来,当略备薄酒宴请诸位上官、前辈。”
“这是照旧的规矩,你不用管。”孟员外郎笑道。
说着孟员外郎亲自带着程平串到户部各个廨房,一边走一边介绍。
程平再次了解到了户部缺员有多严重,度支没有郎中,所以员外郎领衔,其他各司倒是有郎中,却有的缺员外郎,主事这一级似乎就没有一个司配备齐全的,比如度支应该有两个主事,现在程平来了,另一个名额还缺着。
这是什么情况?外面多少礼部试及第做不上官的啊!
程平再有疑问也得憋着,官小资历浅,对谁都笑着行礼,即便是对官职低于自己的流外官,程平也很是客气。吏人们也都上前拜见新主事。
因着户部缺员多,办公场所就显得很宽裕。尚书、侍郎两位长官不说,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仓部司各司郎中、员外郎都有单人廨房,主事一级的,最多两人一间,再下面的录事、令史这些流外官就在每司一个的大统间里。
孟员外郎带着新收的“小弟”转了一圈,心里颇为高兴,这一个看着挺和气,人也机灵,希望能在户部多待一阵子。
最后绕回来,孟员外郎把程平带到自己廨房旁边的一间:“以后你就在这里了,我们做个隔壁邻居,有事拍墙!”孟员外郎说着真的拍了拍墙。
程平给面子地笑起来。
孟员外郎识趣地走回自己的廨房,程平又本着下官的礼节,送了出来。
两间紧挨着,实在送无可送,程平便站在门口施礼“送别”。
孟员外郎再拍拍她肩膀,走了回去。
程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打量一下,约莫二十多平的样子,估计本来是坐两人的,这会子只自己一个,显得很宽敞。室内有一案一榻一书架,程平用手指在案上抹一下,没什么尘土,想来是户部的仆役刚打扫过。
程平一个从寸土寸金的后世穿过来的房奴,此时坐在榻上,颇为自满,嘿,不到二十岁就混上了市中心的dú • lì办公室,也是棒棒哒!
又回想刚才见过的大家的廨房,什么风格的都有,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把自己这个屋好好收拾收拾?
程平畅想着,高脚椅子必须来一张,独处的时候坐着,跪坐这种姿势太反人类了——本朝是低矮家具向高脚家具过渡时期,此时其实已经有高脚椅子了,只是正规坐姿还是跪坐;
坐褥买羊皮的,便宜又柔软,夏天还要买一块簟席铺上;
隐囊用青色蜀布让人做两个就好,漂不漂亮的不重要,关键是舒服;
书画就不挂了,又不懂,附庸风雅露了怯反不好,植物倒可以放上一两盆,牡丹这种娇贵的不能选——贵,而且不好养,东市也卖别的花草,闲时先去转一转。
乱七八糟地瞎想着,把那副无处安放的暴发户嘴脸暴露无遗,其实程平自己也知道,现在也就是想想,总要安顿下来,看看风向,熟悉了地头儿,这些才好动作的。
怎么安排自己的屋子还没YY完呢,外面钟鼓声响起,午时已至,可以收拾收拾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