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允明微怔,本以为程平会讲些逼不得已的理由,没想到她这么说。
然而就是这样的理由也让人无话可说——在她这样的年岁,自己正在做中书舍人,每日出入宫廷,代拟诏书,琢磨些阴谋阳谋,算计人心关系,外人看着是青年才俊,自己也以为是未来的栋梁。
而程平在户部提出对盐政改革的建议,去山南西道,创出新盐井的钻法,米南任上修河筑堤、营建义仓,赈济万千灾民,桩桩件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实事。与她比,当年的自己简直虚浮得可笑。
若无意外,以她的才能本事,日后或许会成为一代名臣……
程平与陆允明撞了脑洞,她一边接着赶驴车,一边嘴上调侃地畅想:“生前赫赫扬扬实现抱负,‘醉卧美人膝,醒握天下权’,死后嘛,得个“文贞”的谥号——”
即便身处这样的境地,浑身都疼得厉害,陆允明还是被她逗得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本朝自开朝至今,也只有四位大臣得以谥“文贞”,太宗朝的贤臣魏征是第一个,还有后面的陆象先、宋璟、张说①,都是才望高雅的一代名臣……
“……然后随葬帝陵,唐史上有那么一篇自己的传记,”程平停顿一下,“‘美人膝’这一条就算了。”
听了她打的“补丁”,陆允明不自然地动动胳膊,身上似还有那带着河水潮气的温软触感。陆允明觉得,自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汴州河水的气味。
看着马上就要落下的太阳,前面还在畅谈人生理想的程平皱眉道:“要是赶不到下一个村镇,我们恐怕就要露宿荒郊野外了。”
陆允明轻声道:“无妨。”
我倒无妨,你就不一定了。季春时候,昼夜温差比较大,白天出太阳了挺暖和,晚上却还凉,程平在野外熬一晚倒没什么,主要是怕陆允明受不了。本来已经受了重伤,身体抵抗力差,再感染个风寒什么的……这可是个感冒闹肚子都能要人命的时代。
然而着急也没用,到天都快黑透了,还看不到什么有人烟的迹象,程平回忆汴州地图,这一段确实比较荒凉,看来今天只能露宿野外了。
河边虽然平整,又有水,但太开阔,不安全,程平最终选择树林作为露营地。
柴车不大,程平拉着驴,找大的树空儿把车赶进林子里。找了一片稍微开阔点的地方,卸了驴子,把车辕撑在树杈上以保持车的平衡。
程平在附近转了两圈,黑灯瞎火的,在这万物生发的季节,竟然还真找到些枯枝败叶,真是好运气!这若是冬天,或者阴雨连绵的时候……
程平回来,用火折子点了一小堆儿火——幸亏穿越成农家孩子,不然生火这事对一个用惯天然气的后代人来说,就得难死。程平一边烤蒸饼,一边把装水的大陶罐放火堆旁边焐着。
程平把烤热的饼给陆允明,“多少吃一点吧。”又把水囊里换上温水放在陆允明手边。
“你歇息一会儿吧。”
程平也觉得浑身酸疼,当下坐在车辕边上也啃起蒸饼来。
喝水的时候就比较尴尬了,一共就一个水囊,陆允明又仰卧不方便,只能对着水囊口喝水。程平在举着大罐子和用水囊之间选了后者,这些真的只是小事。陆允明尴尬地抿抿嘴,小口嚼着饼,一时竟然冷了场,只能听到林中风响和不远处驴子拿蹄刨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