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热闹之际,道上人来人往,方便掩盖身形,也利于跟踪。
周宸游行色匆匆,似是怕人瞧见,一路上走得小心翼翼,时不时扭头左右看一眼。
元千霄借着人流遮挡自己,与周宸游保持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不会让他发现,也不会跟丢。
走了足足一盏茶时间,他心道,周宸游这般顾忌,是打算去做贼么?
从主街道到侧街道,再到小巷子,周宸游走得越来越急,绕了两个圈子才放慢步子。最后,他行至一个大院落的后门,抬手扣了三下,“吱呀”一声,里头出来个bā • jiǔ岁的孩童,脸上画着唱戏的油彩,看不出是男是女。
元千霄跃上瓦檐,心里疑惑更甚。周宸游来戏园子为何鬼鬼祟祟的,还走后门,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而且这会儿也不早了,看戏都赶不上热乎的。
莫非,他是进去找人?
孩童往外张望一眼,轻手关上后门。
周宸游踩着夜色来到主屋前,主屋原本是黑的,一待他走近,里头立马亮起了烛光。很快,房门被人打开,开门的是个男人,长得有三分女气,他满脸欣喜,柔柔地扑进周宸游的怀中。
“周郎。”
男人的声音不如一般男人低沉,稍稍偏细,但依旧能听出是男人。
“……”这场面跟晴天霹雳似的,直直砸下来,震得元千霄呆若木鸡。
周宸游居然喜欢男人?
淮越国的皇宫里这种事不少,他看得多了,便是他的皇兄皇弟里也有喜欢男人的。可问题是,他既喜欢男人为何要去勾搭梁缨。
想从她身上讨到好处?
“我们先进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周宸游往四处瞧了瞧,揽着柳从准进入屋内,“嘭”,房门合上。
身形一动,元千霄踩着瓦檐跳到主屋上头,他倒要听听看,他们俩今晚见面有什么惊天地的事要说。
他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小心抽出一片泥瓦往下瞧。
“阿准,我两日没来瞧你,你过得好么?”周宸游出口的声音跟平日不同,没那般绝世脱尘,情绪良多,倒是有点烟火气了。
从进学堂的第一日起,他便觉得周宸游为人虚假,眼下看,他并不是假,只是能让他真的人不在。
“还成,近来戏多,班主总让我上台。还好今晚唱哪吒闹海,我才得了空见你。”柳从准袅袅地走了几步去沏茶,低声道:“你呢,我记得你上次说,老侯爷逼着你娶七公主,这几日……”
后面的话,柳从准没说。他背对周宸游站着,半张脸匿在阴影里。
老侯爷逼着周宸游娶梁缨?元千霄听得直皱眉,为的什么?
“对不起,阿准,我身不由己。”周宸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搭着桌面坐下,他抬头看向柳从准,恳切道:“阿准,你信我,我心里只有你。”
“周郎,你不用自责,也不用解释,我明白,我都明白。”柳从准矮身放下茶杯,快步行至周宸游身后为他揉肩,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你这样的身份自然有各种难处,我只恨自己是个戏子帮不了你。周郎,我什么都不求,能偶尔见见你便成。”
“阿准,你真好。我听说这班主为人吝啬,想必你在这里也赚不到几个钱。”说完,周宸游从怀中拿出一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这些钱给你,千万别亏待自己。”
“不,我不能收你的钱。”柳从准摇头,手上动作一停,不悦道:“你这是看轻我。”
“收着吧,这是我的心意,你自己藏好些,千万别让人抢了去。”周宸游将柳从准拉到身前,拿起银票塞入他手中,“阿准,等我娶了七公主后,便没什么时间来看你了,你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柳从准没拒绝,乖巧地伏在周宸游怀中,许久,他仰头,幽幽地望着周宸游,“周郎,你非要娶七公主么?”
“是。”周宸游应声,面上尽是无奈,他阖了阖眼,伸手抚向柳从准的脊背,“我不能违抗父亲,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与她同房,届时,我会找人替我。她是个好姑娘,我也不想让她难堪,亏欠便亏欠吧。”
听得这般无耻的话,元千霄猛地捏紧手,几乎控制不住脾气想冲进去给给周宸游一拳,他这脑子的确有毛病,不喜欢梁缨还执意要娶。
也不知梁缨得知周宸游有龙阳之好会是什么表情。
“周郎,你今晚能不能留下陪我?”柳从准抓着周宸游的衣衫小声问,随后,他仰头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他在戏班子里男角女角都唱,唱男角时英气勃勃,唱女角时柔情似水,且两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所以并不缺饭吃。
“嗯。”周宸游点头,抱起他往床榻走。
后面的声音,元千霄听不下去了。
*
回宫后,元千霄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宣宁宫找梁缨,周宸游可不是良人,她别眼瞎真嫁了。
“嘭”,澜语关上寝殿门,没想一转身撞上了元千霄,她想着早上那事,心头连连叹息,“公主已睡下,九皇子还是先回去吧。”
“我进去瞧瞧她,待不了多久。”元千霄径自推门而入。
“哎?”澜语撇撇嘴走人。公主自己选的驸马,她能说什么。
寝殿内依旧点满琉璃灯,照得每一寸都透亮,梁缨平躺在榻上,面上酡红,想来是酒气还没消。
元千霄想,周宸游的事他一定要说,兴许她听了会难受,但她要真嫁过去,那才是难受,一辈子都会毁了。
他在床缘边坐下,静静凝视梁缨熟睡的面庞。
也不知是那些梦的缘故,还是因为她的缘故,两人在一处时,他心口会莫名其妙地疼。
如今,他每日都想见她,至于颠倒凤鸾,她一勾,他立即想了,自制力差地要命。
再说今晚,周宸游的事一出,他竟生了娶她的念头。如此琢磨,他该是真喜欢上她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霄哥哥……”梁缨含糊地念着,转了个身,面朝外。
小哥哥?又是哪个野男人?这声音不像是做那种梦,可元千霄依旧觉得不快,俯身问道:“你究竟在喊谁,又梦着哪个男人了?是不是梁砚书?”
“霄哥哥……”她没答,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身前,嗫喏道:“你不来娶我,我就嫁给别人……”
嘴上说着答应自己,梦里又叫别人的名字,表里不一。
元千霄用力抽回手,他真想弄醒她,问问那个男人是谁。她喜欢这么多男人,他怎么不知道。
“你下次再喊别人的名字,我就不客气了……”
*
千竹苑。
亥时过半,信冬蹲在墙角煎药,手拿蒲扇,一下一下地扇着,昏昏欲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