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水龙吟(七)
只一眨眼的功夫,滔天巨浪已往萧弋与沈夜两人砸来。
沈夜站立的位置高过萧弋,也因此终究快上了萧弋一步,一个急如星火的回身,就将萧弋护在了身下。
沈夜伸出双手,从萧弋后方将他揽入怀中,背脊形成张坚实的强盾,以自个儿的身躯替萧弋抵挡下巨浪的冲击。
狂浪顷刻从头到脚吞没了沈夜,随后又势不可挡地一路往前奔流,许久方才渐渐止息。
沈夜强定心神,在巨浪消逝后迅疾抬头,却听身下的萧弋吃痛似发出低靡的气音:“沈夜,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沈夜这才发觉,刚才情况紧急,他无暇细思,两臂搂住萧弋时,或许太重手了。
萧弋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衣裳怎么穿都是松松垮垮。
沈夜这会儿一放手,他里外几件薄衣,就约好了似的一块儿往下出溜,只教他肩头的箭伤瞬间曝露在外。
萧弋后肩上这箭伤,复原态势却还不如他小臂上的割伤,丝毫不见好不说,反倒像比原来更严重了。
沈夜盯着那深不见底的伤口,心头就像被人狠狠拿刀剜了一块肉去。
这时又听萧弋道:“沈夜,你真当自己是铜墙铁壁、而非血肉之躯?何必要替我挡那一下……”
他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越想要强行挺直腰背,心肺上的痛楚就越难捱,衣裳也就跟着滑脱得越甚,致使他那一后背陈年老疤,也全都曝露在外。
纵横交错的疤痕,在沈夜眼中瞧来,便是疮痍满目、哀鸿遍野。
沈夜一时愣怔。
这家伙,到底经历过什么……
巨浪冲击力过大,沈夜自然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每一寸筋骨也都仍在生生作痛。
萧弋纵有沈夜护着,身上也被侵湿了大半,此刻就像跌在冰窟窿里。当然,如果没有沈夜,那他此时的状态只会更糟。
他一遍遍拽扯着衣裳,想把滑落的部分提溜起来,奈何手指早冻得没了知觉,根本抓不住衣襟,所以费了老半天劲儿,都毫无进展。
“你总是这样做无用功,”沈夜实在不忍再瞧,手腕一翻、指尖一勾,便帮萧弋把衣衫穿了回去,随后又要替萧弋整理前襟,“你后背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几道疤而已……”萧弋近乎无情地格挡开沈夜的手,“你曾在锦衣卫诏狱遭过刑讯,前几日又受了重伤,如今你身上的疤,只比我多、不比我少……”
沈夜紧蹙眉心:“那如何能一样。你的疤痕,少说已有十几年。那时候,你才几岁……”
萧弋冷寂转身:“给我个面子,别问了……”
整片密林都似被浪涛席卷,水漫高台,地面处处泥泞、积流成河,水深已到了萧弋沈夜俩人的脚踝,许多低矮的草木都被没过了头顶。
也不知林子外的棚屋是否受到波及,玑玄子和沉睡中的秦绯有事没事,就更难意料。
“沈夜,那巨浪的成因,是我想的那样吗?”萧弋有气无力地抬抬眼皮儿,面冲巨浪来袭的方向。
沈夜凝重地点点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萧弋蹚着水踏上石阶:“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嗯——嗯?”沈夜哭笑不得。他这辈子头一回听到,先贤之言还能被这么篡改。
南海固然不是北冥,庄子《逍遥游》里的鲲也仅存于神话,可道理,依然就是这么个道理。
萧弋和沈夜曾经都只是猜测,当下,他们则均已清楚地意识到,这座天机岛,是座活着的岛。
再说得具体点、直白点——天机岛之所以能在茫茫大海上肆意游走,许正是因为,它建在了一条“鲲”的背上。
从现实角度看,这条“鲲”,很可能是条世所罕见、活了两百来年的巨鲸。
刚刚那直上九天的巨浪,正来自于巨鲸摆尾。
先前小岛的每一次“地震”,都是巨鲸晃动身躯所致。
巨鲸可能待在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几十年,也可能第二天就游走去其它海域。
这也就难怪,这座敖人世代守护的小岛,会在某年某月某一日,突然消失不见。
萧弋仰望高台顶端,没再和沈夜多说什么,不顾一身病痛,一摇三摆地沿石阶攀行。
沈夜目色一紧:“萧弋,你——”
“沈夜,你已知道我活不久,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了。既都到了这一步,我总要看看天机令,才不枉来这人世间一遭……”萧弋一不回头、二不停步,直向高台顶部走去。
“……”沈夜静默凝视萧弋背影,过不多时,便也跟上了他。
高台顶端小小一块腹地,石头盒子百来斤重,倒是依然稳当当摆着。
萧弋尝试推开盒盖,可惜他这时体力不支,手上着实没什么力气,盖子始终纹丝不动。
最后出手的仍是沈夜。
“这石盒恐怕也没那么简单,你退后些,我来开。”他又一次将萧弋拦下。
后事果然如沈夜所料,盒盖才被推开一条窄缝,一缕青紫色的烟雾就从盒子里飘了出来。
不用问,这烟雾有毒,一旦吸入便有性命之忧。
萧弋和沈夜都已提前有所准备,飞速屏住呼吸、拿袖管掩住口鼻,快步退到三丈之外。
待到毒烟彻底散去,萧弋与沈夜才又回到了石盒前。
沈夜依旧保持谨慎,一点点将盒盖推落。
谁知,石盒里的东西,却与预设大相径庭。
天机令带个“令”字,总让人以为,这东西该类似于令牌。
而展露在萧弋与沈夜面前的,非铜非木非令牌,而是一把颀长的环首刀。
环首刀在《天机令》一书的背景设置下不算少见,长得和现世的唐刀像是兄弟俩,几百年来,都做军队将士佩刀之用,利于骑兵劈砍杀敌。
石盒里的这柄环首长刀,形制也没什么特别,纤长挺直,微带内弧。
但当沈夜从石盒中绰起这柄刀、拔刀出鞘之际,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锻造此刀所用的材料,肉眼瞧着即知特殊。
此刀通体乌黑,如墨染成的刀身上,却又极富光泽。
而那光泽之中,竟还泛着些许绛色,很像是在铸融之时,加入了传说中的玄铁重材。
玄铁,也就是天外陨铁,八百年也不一定撞得到一回。
若将玄铁铸融于兵刃,剑可凌厉千万倍、所向披靡,刀可刚猛数百年、无坚不摧。
萧弋若有思忖:“这是天机令?”
沈夜垂目看一眼刀身,神色一凛:“这是太/祖皇帝的佩刀,逆鳞。”
萧弋眯起眼,顺着沈夜视线瞧去,但见刀身近柄处有一列篆书铭文。
曰:蓟王萧兼,自作用刀。
沈夜说得不错,看来这柄环首长刀,当真归属于大邺太/祖黄帝,萧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