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的雄心壮志在当天夜里就受到了打击,他发烧了。
因为是诋毁伯爵小姐为女巫,监工用上了最粗的鞭子,鞭子上还带着倒刺,抽下一记,就能带起一条血肉来。十记鞭子,他后背几乎被抽烂了,身上的旧麻衣也被抽碎,肮脏的布丝嵌在伤口之中,与血肉混为一体。
穆拉不知道自己的旧麻衣上有多少细菌,当然就算知道他也没办法——他被扔在板棚里,连一口水都没人给,更不用说来给他挑出伤口里的异物并清创上药了。
更何况他躺的那个稻草堆都不知堆在那里多久了,许多稻草本身就已经发霉,还落满了灰尘……
穆拉在半夜开始发冷。开始他没在意,因为现在已经是深秋,长云领的夜已然很冷,他又只穿了一件麻衣,觉得冷也是很正常的。
很自然地,他向着稻草堆里钻去,希望靠这些干草来取暖,而浑然不觉那些长满灰尘霉斑的东西也粘在了伤口上……
陆希是第二天下午才终于腾出手来去了奴隶们住的地方。
连上了两天舞蹈课,她走到哪儿耳朵里都响着金妮的洗脑魔音,感觉整个人随时都能来个快步旋转似的。这么晕头转向,她险些就把曲辕犁的图旁边加个小人,让它跟犁一起来个翩翩起舞。
琳和莉斯一路跟着她,在最后时刻还想努力阻止:“小姐,那些奴隶住的地方,您真的不该过去……”又脏又臭的,怎么好让伯爵小姐过去呢。而且老约翰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虽然伯爵小姐说那不是会传播的咳嗽病,可——万一她搞错了呢?
再说,小姐不是已经做出了药水,随便让什么人拿去给老约翰喝了不就行了吗?虽然说——她其实心里也有点疑惑的,那个什么药水,她是亲眼看见的,就是用的河边的柳树树皮放在水里煮,炼金药水,就这么简单吗?
“药水不能随便乱喝。”陆希无奈地说。这跟圣水不是一个路子,圣水激发自身,不管什么病都能一口闷,哪怕治不好也不会治坏。但药可不一样,不对症的药喝了不但没用,还可能喝出别的问题来。
就比如说她用柳树皮煎的这个药汤吧——柳树皮含有丰富的水杨苷,人体吸收之后转化为水杨酸,是与阿司匹林类似的化合物,曾经被当做天然的消炎镇痛药来使用。但柳树皮本身是有毒的,没事可不能乱喝。虽然她基本可以断定老约翰是重感冒导致呼吸道感染,但还是要亲眼看一下才能放心用药。
“其实不用那么担心,我们都戴着口罩,去看一下不要紧的。”只要老约翰不是肺结核,那问题就不大,至于说奴隶住的地方又脏又臭——她在黑莓镇住过的贫民区还不是一样,到处都是那啥,相比之下,这些奴隶住的地方还建了一个简易的公共厕所,单论随地大小便的问题就比黑莓镇强多了。
只是,才到老约翰的窝棚附近,陆希就愣了一下,只见窝棚外的空地上,科林被几个奴隶围着,身边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净是些草根树皮,甚至还有几朵晚开的野花夹在里头。
监工大声喝斥,几个奴隶不敢停留,但一边走一边还忍不住回头看陆希,似乎希望她会做点什么似的。
“这是做什么?”陆希莫名其妙地问科林。那几个奴隶是指望她做什么?
科林有些忐忑地看了监工一眼,还是低声说:“他们听说小姐您炼金用得着,就把外头能找到的植物都给弄回来了……”同为奴隶,他自己现在吃得饱了,也希望别人能好过,所以虽然明知道监工不高兴,还是替这些人表了表功。
监工眼瞅这一地杂七杂八的东西,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往小姐面前送!”真以为这些破东西能当做炼金术的材料啊?
陆希倒是笑着抬手拦住了监工:“这样挺好。那些炼金术的材料也都是炼金师们试验出来的,最初说不定也只是不起眼的野草而已。是谁带回来的东西,今天晚饭多给他加一个土豆吧。”
监工一听又要给加口粮,不免心里暗暗叫苦,但也只能答应下来。幸好只是今天加一个土豆而已,如果是今后都要加土豆,那他还得去找上头的管事,指定要挨一顿骂。
但是这种事儿——监工头痛地看着地上的枯草烂叶,如果伯爵小姐赏了带回这些的人,那以后能出去的人肯定也会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难道到时候还要给他们都加土豆不成?
“小姐——”监工吞吞吐吐,但想到事情如果闹得不可收拾,管事自然不敢责怪小姐,那肯定就要他来顶罪,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您这样仁慈,可是这些奴隶不知道感恩,他们只会利用您的仁慈,来换取食物或者别的赏赐……”
“不,不是的!”科林第一次敢于反驳监工,“我们感激小姐的恩情的……”
他知道监工是什么意思,但他收下这些野草,也是真心希望能够对伯爵小姐有用。那个“葱”和“蒜”,从前不也是没有人相信它们有用吗?如果他的父亲能发现那些东西的作用,那伯爵小姐一定能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吧?
监工怒瞪他:“就这堆破烂,能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陆希摆摆手,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棵野花,“这个是谁带回来的?”挖得还很仔细,从已经半残的花,到快要干枯的茎,直到细细的根须都十分完整。
“是珍妮和朱蒂。”科林连忙说,“就是那天小姐您赏过的,烧那个——生石灰的姐妹俩,她们今天轮到去山上砍木头……”
“很仔细。”陆希点点头,“问问她们,在哪里看见的这东西,生长得多不多,如果多的话——”她转头看一眼监工,“去把那儿圈出来,这些植物有用。”
“有,有用?”监工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希手里的植物。这东西的茎已经变成了黄褐色,枝头上的花只剩下一个灰黄色的花盘,边儿上挂着几片尚未被风吹落的花瓣,因为也已经干枯,原本大概是深红的颜色,已经几近黑褐。
就这么个东西,有用?监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夏天的时候仿佛也见过这东西的,不是砍木头的那座小山上,而是在别的地方。
监工猛地一拍大腿!嗨,他想起来了,这不是在城堡后面的树林里,就有一片的吗?从牧月到热月,都开出这种黄色花芯的花,只不过围绕着花芯的细长花瓣颜色跟这个不尽相同,除了深红色,还有白色、淡红或者淡紫色,他有一次带着奴隶们去那里修剪草坪看见的。
“是吗?”陆希有些惊喜,“很多?那你有功了。”
监工的脸立刻笑成了一朵花:“真,真的吗?”
“真的。”陆希笑着点头,“回头你带我去看看那个地方。”
“好好好!”监工喜不自胜,再也不说捡这些烂草叶子回来有什么用了,“我记得那里开了很大的一片花呢。”虽然,这种花到底是做什么用的啊?
陆希笑而不语,只让他把地上这些东西都收拾起来,等她回去慢慢查看,就进了老约翰住的板棚。
这花有什么用吗?这花的用处大着了。这可是除虫菊啊,与大名鼎鼎的烟草,以及南方植物毒鱼藤,并称为三大植物性农药的除虫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