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想否认:“你只是太生气了……无论在什么地方,在光明的背后都难免有一些黑暗,我们不是神,都会犯错误……”
“不是错误。”妮娜冷静地纠正他,“错误是偶尔的,以及被认识之后就会被纠正。而北塔不是错误,是谋杀。审判所的人,根本没有把圣女当做人。在南塔的时候他们说着‘主座下的兄弟姐妹’,在北塔,圣女是他们的姐妹吗?”
其实不止是圣女,当初她走进地牢的时候,那些执行人对待面具,也同样没把他当做人。虽然妮娜现在知道,面具除了异变的时候之外,跟那些教士们是一样的,甚至比他们当中的某些人还更好一些。
“他们是错的。”妮娜缓缓地说,“尽管嘴上说得好听,但他们已经违背了主的训诫,而且他们心里很清楚,却并不在意。”
她将目光上扬,从面具头顶一直看上了天空:“以前我认为只是黑莓镇的牧师不好,后来我觉得只是卢卡斯不好,再然后我觉得只是双塔不好,但现在我想,审判所会这么做,而不担心被圣城惩罚,这说明了什么?”
面具忽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捂住了妮娜的嘴:“不要说了!你只是,只是,只是太生气了,冷静一些……”也许他应该杀了卢卡斯那个混蛋,如果那混蛋死了,妮娜就不会这么愤怒,以至于说出这样质疑教会的话。教会是主的代行之人,她质疑教会就是质疑主,假如被列文大主教——不,被任何一个神官听见,她立刻就会被推上火刑架的!
这么想着,面具不自觉地伸开手臂,把妮娜抱进了怀里。无论如何妮娜救了他的命,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所以引起这一切的卢卡斯应该死,但是怎么干掉一位主教又不被发现,这倒是要好好想一想,毕竟假如他被发现杀死神官,立刻就会被当做无法自控的真正魔鬼而处死,那样跟他缔结契约的妮娜也有危险——尤兰当时也是险些活不下来,没人敢肯定妮娜熬不熬得过去……
妮娜没有挣扎,看起来似乎是服从了他,但从面具的肩膀上,她毫无动摇的目光仍旧望着天空——审判所也许是在为主审判那些恶人,但主的道应该是光明的,黑夜会存在,但在黑夜之中驻守的人,却不该放弃光明,选择黑暗做为手段。
而审判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它所存在必定是为圣城,乃至整个教会所允许并知晓的,也就是说,教会的上层也走上了这种黑暗的路,无论再怎么说不得已,这也是错误的。
错误,就应该被纠正。
审判所目前最大的错误,就是他们无所顾忌地牺牲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人,而圣女最大的弱点,也就是她们的无力反抗。即使像尤兰,在生死之间得到了晋升,可是能力依旧是治疗而无法攻击,所以她就被带走第二次成为了牺牲品。
妮娜握紧了拳头。其实那一次晋升的并不只是尤兰,还有她。但是同样的,晋升之后只是让她的治疗能力更强,却没有能够战斗的力量。究竟要怎么样,才可以让圣女也有爪牙,也有力量反抗和保护自己?
在他们两人做这番争执的时候,已经走出冷泉镇,接近了之前爆发瘟疫的村庄。按照苦行主教提供的信息,第一个发病的人应该是在附近的山谷中遇到了疫病的源头。
疫病的源头?面具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当时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他还未曾想到过,疫病的源头到底是什么?据村民们说,他们见到了魔鬼……
魔鬼会带来疫病,这不仅是教会的宣传,身为一个守夜人,面具自然知道,他的那些深渊中的同族确实有这种能力,因为在守夜人当中,也有具有这种能力的人。
但是,如果村民们的描述没错的话,他们所说的那个“魔鬼”,跟他所知道的那个守夜人……
面具试图安慰自己,因为守夜人彼此之间并不怎么亲近,甚至在北塔之中分成好几个区域,不同区域的守夜人各有自己出入的通道,可能永远都不会碰面;即使碰面,大家也多数都掩盖自己的面容,像大衮那样肆无忌惮的反而是少数。
所以,他并不熟悉那个代号叫做瘟疫的守夜人同胞,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人说的究竟是不是他了……
但是,假如真的是他——据说魔鬼的外貌与力量有关,因为没有两种完全相同的力量,所以也就没有两个外形完全相同的魔鬼,所以如果按照那些村民的描述,那个给他们带来瘟疫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瘟疫”!
因为鲁克子爵要烧死感染了瘟疫的村民,所以应当被处死,那么传播了瘟疫的守夜人呢?
瘟疫由教会传播,最后再由教会来审判罔顾人命的领主——这个循环……
面具打了个冷战,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他是来执行任务的,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不归他管。
苦行主教的建议,是尽量把瘟疫源头之处与村子周围都焚烧一下,这个任务对如今的面具来说并不太难。
天黑之后,村子里就安静了下来,因为没有钱买蜡烛,所以大家睡觉都早,再说了,明天一早还要起来干活呢。
在给羊放了一遍草之后,最后一户牧民家中也传出了细微的鼾声,面具才像个影子一样走进了村口。
村子就建在山坡之上,道路不过是人和羊一起踩出的窄道,路边还生着青草,也没人特意去清除,反正羊进出的时候还能啃一啃呢。
面具就从这些草地里走过去,在他的脚下,黑褐色的土地变成了微微的暗红色,在初夏时长得正丰茂的草丛迅速变得枯黄卷曲,但并没有明火冒出——这里村民的房子也是木头和干草搭建起来的,如果有明火,很容易把房子都烧着。而且没有火焰,也就没有明亮的火光会惊动村民,只要没有人这时候特意出门,就不会发现。
面具就这样花了大半夜的时间,走遍了整个村子。眼看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线鱼肚白,他也走到了村子后面的树林——这里就不太好烧了,他的地狱之火烧过,这一片树林恐怕也都会枯死,好几年都缓不过来。
这里好像不常有羊群来,面具记得村民们说当时的食尸鬼就是从这树林里出来的,所以现在他们都不敢来这里,都是把羊赶到另一边的溪谷去吃草的。
那就不用烧了吧?面具正想转身回去,忽然间后颈的头发静悄悄地竖了起来,这种感觉让他猛地向旁边一侧身,顿时有一股劲风几乎是贴着他的肩膀擦了过去,假如他没有让开,估计目标就是他的后颈了!
食尸鬼!尽管天色未明,树林中的光线尤其黯淡,但面具的瞳孔像猫一样放大,仍旧能让他辨认出来,这个从他背后扑出来的东西,正是一只食尸鬼!
但,这好像不是普通的食尸鬼。面具杀过不少这玩艺儿,自然能看得出来——这只食尸鬼仅从体形来说跟普通食尸鬼并无太大区别,但它身上没有味道!
是的,食尸鬼这玩艺儿,听名字就知道它是以什么为食的,所以身上永远都是一股子腐臭味儿,以面具的嗅觉,隔着老远就能闻到。可是,刚才这只食尸鬼擦着他肩膀过去的时候,他才闻到了一点儿淡淡的气味——难道食尸鬼还会洗澡吗?
不,不仅仅是腐臭味淡,这只食尸鬼身上还有一股子青草气息,甚至几乎可以说是好闻的了,因为这气息里好像有薄荷和百里香——见鬼,这两样植物可是能够做为香料使用的啊!食尸鬼在自己身上抹香料,难道是准备把自己送上烤架吗?
这些念头在面具心里只是一晃而过,因为食尸鬼已经龇开满嘴的尖牙,向他扑了上来。这东西的速度也比普通食尸鬼快得多,假如面具不是在晋升之后拥有了更加敏锐的野兽般的直觉,说不定刚才已经被它一口咬在后颈上了。
但是正面作战面具当然毫不畏惧,他握紧拳头,身体向下一伏避过食尸鬼的大嘴,一拳就向食尸鬼腹部砸过去,拳头上缠绕着一层暗红色的地狱火,哪怕没有能够击中,只要这火焰碰到食尸鬼的身体,就会缠绕燃烧,用水都难以扑灭。
噗地一声,食尸鬼虽然闪躲了一下,但还是被拳头击中了侧腹,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它并没被打得倒飞出去,而仅仅是向后跳了几步就站稳了脚跟,倒是面具觉得自己的手臂一阵酸麻,仿佛是打在了石头上一般。
但不管怎样终究是有了接触,地狱火立刻像有生命一般缠上了食尸鬼。一般来说这种东西的皮毛仿佛浸透了尸油一般,火焰攻击会有极好的效果。
可是今天的怪事实在太多了,地狱火竟然没有引起剧烈的燃烧,仍旧只是一团小小的火苗,虽然还在食尸鬼的皮毛上烧着,却跟预想中的烈焰焚身差得太远了。
这究竟是只什么样的食尸鬼?或者说,这还是食尸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