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寻「道」,就是修士们终其一生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但也有一些修士,是因为寻到了自己的「道」,才被迫走上修行道路的,云念尘就是这种。当时他年纪还小,却因为家中变故寻到了自己的「道」,外加天赋惊人以及一些奇遇,谢如衣见到他时,这小孩身上充斥着大量混乱的灵力。凡胎难以承受这种混乱,若不是逍遥子以灵楔钉住他周身大穴,云念尘甚至可能没办法跟着师父回到天星仙门。
好在仙门底蕴深厚,能为云念尘提供最契合的修炼法门,最合适的修炼环境,再加上逍遥子和瑶光君师徒二人的悉心照顾,那个小孩才能在之后几年中慢慢梳理身上的灵力,从此进境一日千里。
只是原来当年就埋下了走火入魔的根子,也难怪这之后诞生的心魔如此……顽固。
谢霖走到寒潭边,喊了两声不见云念尘睁眼,猜想他已入定,想了想,没再打扰,回到山洞中翻书。
他手头藏了不少瑶光君留下的典籍,原本是想时不时拿出来学习的,此时倒是正好。
凭借一些不时浮现的碎片记忆,外加对典籍的熟悉程度,谢霖很快找出个平心静气的汤方,材料也正好都有库存,适合当早饭。
他在洞中生了火堆,支起汤锅,处理食材和药材,依次下锅,最后加水炖煮。
半个时辰后,一股混合着灵药清苦气息的食物香味在洞中弥漫开来。
谢霖自己喝了两碗,随后找出个带盖的不易打翻的小盅装汤,提着回到寒潭边。
“小师叔?”他又试着喊了一声。
这回云念尘睁开了眼,谢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小盅:“你好些了吗?我炖了汤,来喝一点吧。”
云念尘愣了愣。
他心念不稳,那心魔便卷土重来,在他耳边聒噪不停。云念尘闭目深吸口气,勉强将躁动压了下去,上了岸。
寒潭水还是有效的,至少此时眼前的幻觉并不很多。
他从谢霖手里接过小盅,仰头一饮而尽。
谢霖也不知道他喝没喝过这种汤,在云念尘胡思乱想前先发制人:“这是我从瑶光君前辈写的书里找到的汤方,说是有「平心静气」之功,或许能缓解您的症状。味道不知道对不对,总之您先……将就着喝?”
言下之意,如果以前喝过瑶光君做的,现在味道不对,也请不要发疯。
云念尘喝完,垂眸看他:“师兄的汤方?”
“是。”谢霖干脆将那本书找了出来,“这是我自己抄录的版本,但的确是瑶光君的著作没错。”原来那本他塞回藏书阁去了。
云念尘随手翻了两页,又将书递回去,评价道:“味道尚可。”
谢霖眼睛一亮:“那……”
“所谓「平心静气」,也就那样。”云念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若是心魔能靠这东西缓解,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之人。”
谢霖失望地蔫下去。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小师叔,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很痛苦了啊!”
云念尘:“……”
“这才对嘛。”谢霖高兴道,“修行总有困难,也总有痛苦,说出来总比不说好。”
他甚至怀疑,云念尘就是因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才会让心魔困住自己这么多年。
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呢?
云念尘轻嗤一声,未对这话作出什么评价。他将小盅放回谢霖手中,顺手扣住那只受伤的手腕。
谢霖正想问,就感觉到一股堪称温和的灵力涌入了伤处,那地方顿时没那么疼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默默将嘴闭上。
寒潭,可真有效。
昨天还眼见着就要发疯的人,今天的灵力就变得温和许多了,甚至还知道要给自己造的孽收拾烂摊子。
以至于让谢霖觉得,云念尘急着回仙门,会不会也有这个寒潭的原因。
“小师叔,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
云念尘用灵力温养完他的手腕,从地上捡了几柄长剑装进自己的纳戒中,踩上其中一把,带着谢霖,转身朝山下飞去。
这还是谢霖第一次见到云念尘用这东西「御剑而行」,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忍不住问:“小师叔,您的剑……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云念尘没说话。
一直等飞剑靠近北境,他才重新开口,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沉默。
“剑修的剑,是道的化身。”云念尘说,“我没有自己的剑,只锤炼出「心剑」一柄,可化九九之数,乃是我的道本身。”
谢霖眨了眨眼:“那您是……拔不出来了吗?”
道心乱了,自然无剑,且符合云念尘现在看着就不太对劲的状态。
云念尘未答,态度像是默认。
“那,”谢霖说,“冒昧问一句,您的道……是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云念尘出声,忍不住又问:“您现在,是对自己的道产生怀疑了吗?”
“我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云念尘突然开口。
谢霖不想再揭他伤疤,连忙阻拦:“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您不用讲述细节。”
“也没有可讲述的细节,自我亲手报仇以后,那些记忆就日渐淡忘了。”云念尘说,“但我悟道之时,便是家中血流成河那日。当时我想……”
他漠然的视线看着远处,一字一句地说:“若我有一剑,则这世间不平不必加诸我身。”
谢霖张了张嘴。
这话在他意料之外,却让他深感触动。
做凡人时,曾切身体会过凡人在面对修士时的无奈,受过十几年现代社会的谢霖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揪住修士的衣领,大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也难怪当时的云念尘会有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呢?
他对这种想法产生怀疑了吗?
“我这一生,从未有不敢踏足之地,若有胆敢拦在我面前之物,皆以一剑劈之。”
“但他不敢劈我。”云念尘话音未落,心魔忽然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对着谢霖猖狂大笑,“啊哈哈哈他甚至不敢听我说一句完整的话!大剑修!云念尘!听话都不敢,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云念尘漠然伸手一捞,掐着心魔的脖子将它掐到消散,脸上满是嫌弃。
“唉,”谢霖叹了口气,“不听就不听吧,这心魔说话语无伦次的,内容想必没什么营养。”
“那个……小师叔,”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一种病,初时只是心情不好,但患病之人根本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又因为表现出来的症状不明显,旁人很难理解那种痛苦,常以为患者是在无病shen • yin。唔……我就是想说,心魔本就是郁结的产物,尽会说些胡话,不听他的不代表就是懦弱,无非是……呃,节约了修炼时间,将之用到更有用途的地方。”
“呃……”云念尘轻轻嗤了一声,随后道:“谢霖,你有没有觉得这番话哪里奇怪?”
“啊?”
“你是我师父、师叔,或是师兄么?”云念尘竟然回了头,黑洞洞的双眼直视着他,“既不是我长辈,为何一副劝解的口吻?”
“呃……”对话戛然而止。
云念尘没有深究答案,仿佛只是一句反讽,独留谢霖自己大脑转了个沸反盈天。
为什么?
谢霖猛然发觉,他好像受瑶光君记忆影响太深,自动带入了那个「老妈子师兄」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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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点之后,谢霖不敢再多问,安心当了个闭嘴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