毋庸置疑,突然出现的神明正是女人们祭祀的对象——酒神狄俄尼索斯。
众神各司其职,人类会根据自己的信仰来祭祀,有些人信仰多位神明,就会供奉多位神明,奥林匹斯的众神都心知肚明,所以约定俗成,只要不打扰其他神明的祭祀与供奉,可以吸纳扩张自己的信徒。然而像阿波罗这样被直接抓个现形的,着实有些太尴尬了。
阿波罗怀抱竖琴,坐在地上;狄俄尼索斯按着琴弦,站在他的身前。从姿势来看,酒神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然而阿波罗坦坦荡荡,如山间清风朗月,微微笑道:“狄俄尼索斯,我的兄弟,你应该相信自己。属于你的信徒,是谁也抢不走的。而我,也无心抢夺你的信徒。”
他表情真诚,令人信服。
狄俄尼索斯眉梢微动,却不肯松开压着琴弦的手。
两位男神对峙,风都不敢轻易吹动。
不多时,女人们挣脱了琴音的控制,惶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停止了狂欢,生怕怠慢了酒神,连忙呼朋引伴,又把祭祀的歌曲唱了起来,手里的火把挥动如流星,酒神杖高举,松果球在杖顶晃动,重新开始了疯狂的祭祀活动。
塔尔塔罗斯抿唇,不太高兴。
狄俄尼索斯突然后背一凉,他感知周围,没发现危险,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又垂眸,故意在阿波罗的琴弦上狠狠一拨。
“铮”一声响,酒神之力化作琴音,如波浪般漾开,鼓舞了那些参与祭祀的女人,使她们变得更加癫狂。
狄俄尼索斯满意地眯了眯眼睛:“我亲爱的阿波罗,我不介意你抢夺我的信徒,信仰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但你不该打断我的祭祀,这太失礼了,不是么?”
阿波罗并不否认这一点:“我很抱歉。”
“你是一位爽快的男神!”狄俄尼索斯长眉一舒,高兴道:“我愿意邀请你加入狂欢,来抵消你错误的行径!来吧,阿波罗,用你的琴音,让这场欢飨更加精彩!”
毫无疑问,司掌葡萄酒的男神有着一张善于煽动人心的嘴,他能把理性变成非理性,用他那醇美的酒浆,让人在酒后发狂,在失控的边缘舞蹈。他企图将文艺之神同化,让世界一切的文学艺术变得更狂热。他的眼里迸射出热情的光,好像火星四溅,发热,发烫。
然而,阿波罗拒绝了他。
“我不会加入你。”他说,斩钉截铁。
狄俄尼索斯笑容微收,马上换了一套说辞:“阿波罗,我看错了你,你真是一位没有诚意的神!我要把你的行径说给葡萄藤听,让它们晃动枝叶,把这件事传播到世界各地,让你的信徒看看你没有风度的样子!”
塔尔塔罗斯左耳塞满了女人们的尖叫,右耳充斥着狄俄尼索斯的谴责,他皱眉,忽然道:“你说错了。”
“嗯?”狄俄尼索斯轻哼一声,有些意外于塔尔塔罗斯的发言。他的目光微微移动,移到塔尔塔罗斯身上,借着跳跃的火光一打量,才发现身穿黑袍的塔尔塔罗斯长得异常俊美,站在阿波罗身边,便如骄阳与夜空,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没有人不爱长得好看的人,即使是神明也不能免俗。狄俄尼索斯的语气缓和了些:“你倒是说说,我错在哪里?”
塔尔塔罗斯神色不动,说:“第一,你说给葡萄藤听,他们只能传达你的话,不能让人类看到阿波罗的样子。”
狄俄尼索斯:“……”
狄俄尼索斯没想到塔尔塔罗斯会跟他抠细节,一时有点懵,又有点郁闷:“还有第二点?”
阿波罗也没想到塔尔塔罗斯会一板一眼地列点说明,他见狄俄尼索斯吃瘪,顾及他的情绪,本来不想笑的,眼底却诚实地浮现出一抹笑意,正如春风拂过柳枝,温温柔柔,不着痕迹。
“第二点,”塔尔塔罗斯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攫住狄俄尼索斯,笃定道:“那些人原本没打算来这边,是你引她们过来的。”
一语道破,不留情面。
狄俄尼索斯自然不会承认:“我把她们引过来?我能有什么企图?”
他试图装傻,可惜碰上了较真的塔尔塔罗斯:“我感觉到了你的神力波动,你别想欺负阿波罗。”
一次回答了两个问题,言简意赅。
阿波罗听着,觉得深渊神的话语里有股难言的孩子气,但又十足暖心。
他又一次被塔尔塔罗斯保护了。
他很开心。
被拆穿的狄俄尼索斯却觉得不太好,他有些惊讶,这才正视塔尔塔罗斯,不得不承认是他看走了眼——与阿波罗同行的男神显然不是个简单角色,他神力强大,感知敏锐,说话做事又简单粗暴,十分不好糊弄。
狄俄尼索斯抓了抓头发,卷曲的红发从葡萄枝冠里挤出了几缕,凌乱,又有种落拓不羁的美。他其实是来参加狂欢节的,偶然遇见阿波罗,就想作弄一下他,没想到竟把自己玩进来了。既然被塔尔塔罗斯戳破了事实,他也不再含糊其辞,哈哈一笑道:“开个玩笑罢了,说欺负就太言重了,我哪能欺负得了光明神?”
一句开玩笑,算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换做别的神明,肯定心领神会,为了不让场面变得更难看,就默许他把这件事情带过了。然而塔尔塔罗斯偏要认死理:“你这个玩笑不好笑。”
狄俄尼索斯的笑容僵在脸上。
塔尔塔罗斯又补充道:“你自己都笑得不真诚。”
狄俄尼索斯的笑容消失了。
阿波罗看着狄俄尼索斯接连被噎,叹息一声,正想替他解围,就听狄俄尼索斯感慨道:“你说得没错,如果笑容不真诚,不如不笑;如果玩笑不好笑,不如不开。”倒好像真的大彻大悟了。
塔尔塔罗斯点点头,又说:“那就停止这个玩笑。她们很吵。”
他的目光投向那些欢歌跳舞的黑影,语气是一贯的平铺直述,周身气场却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