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打了二十七下,他就不打了,这也有个说法,是起三清,落四御,是紧七慢八平十二。
三清,在此方岁月中,自然是修行的三清之气。
四御,在此方岁月中,自然是天上那四颗大星。
若是按照这种打法,应该打八十一下,但道童真的没有力气了,于是二十七下打完,他就坐了下来,微微喘息。
而就在此时,那道童的身边,突然多了一道影子。
一尊满头白发的灵。
是灵,不是神灵。
他的身影虚幻,此时目光之中满是柔和,那手掌轻轻覆在道童儿的脑袋上,摸过那簪子,而那道童儿迷糊的抬起头来,正巧一道清风吹过。
于是他又低下了头,心道原来是风在拂过。
岁月之中静悄悄,道童坐在左,钟灵坐在右。
一小一大,一人一灵,就这么互相坐在一起,那道童儿把手腕托起,扶着下巴,那钟灵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笑着眯着眼睛。
他身上的法与香火极其黯淡,那是还不曾化作神灵,仅仅成了灵的模样,如今就要消散了。
李辟尘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愿意,但这当中,又有一些释然。
钟灵此时看着远方,那目光遥遥,没有注意到李辟尘的气息,只是开口,喃喃自语。
【一百年了.....钟不曾停止过,四百响,二百八十响,一百零八响,八十一响.....啊,最后变成了二十七响.......】
【真想......再听一次四百响啊.......】
他身上的存续香火萦绕,那当中,有一道丝线,顺着他身上的气息,开始向着山上流去。
百余年积累的香火,开始灌注入山上新的钟身当中,而他也即将散去。
一口百年的老钟,只有一位十岁的道童相伴,一老一小,在这无人的四极观中,将要走完最后的路程。
道童在发呆,而清风吹过,恍然不知道身边坐着一位老人,一直伴着他。
灵,就和器物诞生了魂是一样的,没有香火的支撑,他们也会老去,和人一般,最后化作尘土,彻底消散,而灵崩,则器崩。
李辟尘抬起头,看见那道气数摇摇转入长宕山,心中思量起东方朔的话语,道如果那主柱真人真的有神通法力,那自然是能够知道,这钟灵的存在的。
但现在,用这钟灵百年的法力,去蕴养一个新的魂,这与强取豪夺又有什么不同呢。
李辟尘摇摇头,此时看着那口青耳钟,那步伐一踏,走了过去,在那道童身前站定。
“小道爷,贫道可否敲一敲这钟?”
李辟尘笑着开口,而那道童儿自然应允,于是李辟尘拿住了那钟锤,此时边上的钟灵不解的看着李辟尘,不知道他要作什么。
而就是在这时候,李辟尘转过头去,对那钟灵笑了笑。
嗡——
钟灵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猛地回神,发现这人能够看见他,而他如今的身形已经黯淡到寻常的修行者完全无法窥视到他的存在了,那这个人是......
他不曾细想,因为接下来,一道声音回荡在了四极观中,并且还不曾停歇,渐渐扩散,直至传入天阙,贯穿青天。
“当——!!!”
一道钟声响彻,撼动人间,那整座城池都听见了这道声音,那音连绵不绝,直传入长宕山中,让那云隐观中原本在敲钟的道士手猛地一抖,却是松开了去。
而观内大殿,一位道人在刹那睁开眼眸,猛地站起身来。
“谁?!谁敲响了青耳钟?!”
主柱真人的面色微变,这钟声之中透着法力,绝不是凡人在敲。
那气数勾连,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个背着斗笠与蓑衣的年轻道人身影,而仅仅是一道影,就让他心神大震。
就在这一刻,又是一道钟声震动,直把他的身子都撼的晃了晃。
主柱真人的面色在瞬间大变,但紧接着,便转为惊骇。
因为钟声正在接连响起。
连绵不绝,悠悠回响。
二十七响,震城巅;
八十一响,传万千;
百零八响,入青天;
二八十响,世无言;
...
四百响......击人心去,山河掀!
“当——!!!”
当第四百响的余音流去,李辟尘放下手中的钟锤,而那钟灵,则早已面色难言,只是激动,亦或是惊喜,又或是大愿已了?
只是他叩拜下来,此时对着李辟尘一连九拜,紧接着,看李辟尘手掌一挥,他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掌中。
刹那千年,那青耳钟化去,砰的一下,崩成尘土散流年。
同一时刻,那长宕山上的道人面色猛变,此时要踏出步来,却又不敢,明晓了一切,只能是苦笑连连。
他对那身边小道吩咐:“且去山下四极旧观,把那青耳钟的碎片取来,好生留存,万不可怠慢!”
那小道不解,主柱真人只是连道:“快去快去,我冲撞了仙驾!诶......”
他如此说着,便又取出五枚云砂,对那道人言:“你把这五枚云砂送下去,见一戴着斗笠的年轻道人便交给他,只说是主柱赔礼,赎嫁青耳钟气数之罪,万不可加真人二字!”
“还有那道童儿,你把他接上山来,做我真传弟子!”
那小道看真人如此惊慌苦笑,便也不敢怠慢,连忙下了山去。
.......
三日之后,城门关前,李辟尘与东方朔辞行,那临别时,赠去一言,说他日后定然有齐天洪福,曾听四百钟响,必然有缘法会至。
东方朔只道李辟尘是好言,于是笑着接受,带李辟尘转身离去时,那手掌当中,却有一道纹印显化。
那是一口......青耳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