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中的声音再度开口,带着蛊惑一样的语气,赶尸人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双手支撑在弯曲的膝盖上,半个身子躬下来,头发披散被雨水浸透,哗哗的向下流淌溪流。
他太急了,有些跳脚,更有些悔恨,脸孔变得无比惨白,但很快又坚定下来。
“我还是得管。”
“为什么,为了传承吗?”
“说不为是假的,我哪有那么高尚。”
“人性本都是追逐利益的。”
“是的...是的.....但是....”
赶尸人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面向高天,大雨哗啦啦的倾倒在他的面孔上,他剧烈喘息,带着一种哀伤:
“即使是仙人、魔头、神!也都是会想要回到故土的吧!离乡那么久,总是会有些怀念的吧!”
暮天埋了青山,远遥的路葬下了哭丧的魂。
柳与杨都垂下叶子,悲哀的古木瘫倒在地无人问津。
兔子与蛇都缩在洞穴里,不敢露出头来。
赶尸人向着冥冥中的声音发出呵斥,然而这一次并没有得到回应,他叹了口气,抹了一把眼睛,也不知道是泪还是雨:“谁又没有私心啊........我把她从河里捞上来,带她走了,那我可不就得负责吗....”
这场大雨下了一天一夜,赶尸人也找了一天一夜,然而那具女尸依旧没有线索,他终于有些放弃了,心道恐怕是又被山洪冲走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自己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他坐了下来,在一块开裂的石头上,静静的想了半天,最后走下去,找了一堆石头和泥巴,垒砌了一个土台。
“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晓得你的名字,更不知道你的家乡在西方的哪里,我把你从河里捞上来,却又没有成功把你送回故土,这是砸了我的饭碗,如果传出去,更是毁了我的名声,可我认了,但我却不能就这样走了.....”
“我给你垒一个台子,现在下雨,我也没有办法给你生火,按照规矩,得起三香,再给你磕九个头,从此之后,如果我能遇到你的家人,你的家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缓缓跪下来,认认真真的磕了九个头,前面还专门放了一块较为平整的石板。
九个尸体站在后面,静默无言,就像是在集体哀悼一般,直至九个头磕完了之后,赶尸人便起了身子,又对着四方拜了拜,这才带上那九个尸体离开。
只是他临走时,唱着的歌谣中,全是掩盖不住的哀伤之意。
.........
风雨与云霭之下,东皇抱着洛神的尸体,注视着远去的赶尸人,他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年轻的赶尸人说的不错,世间众生最难以割舍的就是故土,死后落叶归根,每一个人都总有想要看一看的东西,或是故乡的夕阳,或是故乡的泥土,或是草庐旁的小溪,或是大槐树下斗蛐蛐的小孩子.....
他转过身去,走了几步,两个小小的身影随之出现,而后他所显化的地方,是一座凌驾在阴暗之下的大山之前。
太华山,但是和记忆中,和自己曾经修行过的地方,完全不同。
整个太华山笼罩在一片阴沉的云下,深邃昏暗,不可估计的强大力量在其中徘徊孕育,就像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洞府。
仙山之中的修行者们神情漠然,就像是提线傀儡,东皇太一越是靠近那座“太华山”,越是觉得那是一座无边深渊,根本不是一座仙山福地。
然而两个孩子在身边,眼中所看见的东西却不一样,阿桑眼中所见到的,是漫天的仙光神乐,那些仙人飞天遁地,法力无边,而陆玄卿看到的,则是和自己过去魔门完全不同的气象,曾几何时,她也羡慕过那些年轻的小仙,希冀也拥有和他们一样的力量。
她仰起头,看见东皇怀中抱着的那个女尸,有些好奇的询问:“你一直以来在寻找的,就是这个女人?”
“她是你的挚爱之人?”
东皇摇了摇头:“不是,我甚至与她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也并不熟悉。”
陆玄卿瞪大了眼睛:“难道是一见钟情?”
东皇失笑:“她是.....罢了.....”
本来想说,她是自己的故乡,但这句话说出来,必然被人所误会,洛神相对于各位持天者,确实是充当了“孕育者”的角色,但是持天者会不断更迭,洛神却依旧是洛神,如天之子一般敢自己孕育自己,把老朽的自己抛弃,重新呼唤出一个人格的狠人,终究还是少数。
“你们在这里呆着。”
东皇太一嘱咐两小,随后就这样抱着洛神尸走了进去。
昏暗的太华山,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太华山,阴郁与风雨,苍青色无比厚重的乾天,无一不让世间感到惧怕与担忧。
东皇进去太华,就如同深潭之中溅起一点涟漪,又像是萤火来到了黑暗的空间,他的身边浮动着虚幻的白芒,缥缈的云气缠绕着他的身躯,四周的傀儡仙人们都无法看见他的行动,那四方大峰上,风雨雷云四天象之境依旧高高矗立,太华山的四方大尊也都各居于峰峦上,动也不动半点。
东皇行了许久,在前面一座大宫前停了下来。
这里他很熟悉,是青霄峰。
但是上山的路途中,并没有这座宫,也没有那宫前的两个石碑。
前碑书六字——世事一场大梦。
后碑书六字——岁月恍如刀割。
东皇走进那座宫阙,当中一切昏暗,唯独一道光明照落,四面八方千万铁链,独独只锁着一个人形。
东皇看向前方,对他开口:“汝乃何人?”
那人形抬起头,只余留轮廓,不见双目单鼻,却有一张口齿上下开合。
“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