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觉前句话刚说完,后句话又接上:“不对,那你之前说他救过你,到底是在哪救——”
“她失足落入水中。”陆五淡淡瞟了河面一眼,“就在这,前些日。”
秦觉眨了眨眼,刚察觉出一丝更大的不对劲,想要发问,见到顾九投来的“和善”目光,乖乖改口,“多谢恩人救了我姐,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顾九这才想起来,她急着掩饰身份,还没介绍过陆五,于是连忙道:“陆五,一二三四五的五。”
秦觉:“多谢陆——”
“不谢。”陆五道,“天色晚了,早些回吧。”
他说完不管他们表情如何,直接转身离去,最后的余晖将他身后倒影慢慢拉长,如同在雪地上拖出了一条尾巴。
在那条尾巴将要消失之际,顾九朝着风雪中的黑点,大喊:“陆五,再见!”
每一个字都拖得很长,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
秦觉看疯子一般打量着顾九,等她喊完这声,冷笑着道:“长得还挺不错,跟你哥有得一比,都快赶上我了。”
顾九斜睨他一眼,“你少不要脸了。”
人家可有男主光环加身,再来十个秦觉都比不上。
“所以,一见钟情?”秦觉意味深长道,“抛下我来找他?瞎编自己身世?企图引起共鸣?甚至不惜……为了他去故意跳河?”
顾九声音小了一些,“其实……也不是故意,我真是不小心才——”
“顾九,少拿那些鬼话哄我。”秦觉冷冷打断她,“你忘记你有婚约在身了吗?你日后是要进宫当皇——”
“别提这个!”顾九声音蓦然提高。
“好,姑且不提,不去想宫里那个病痨鬼太子,可是……”秦觉望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就算你会水,大冬天入河,四肢一旦被冻到麻木,有可能就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在他眼中,不管顾九是出于什么样目的,她的那种行为无异于是寻死。
顾九静默片刻,才道:“日后不会了。”
“说到做到。”秦觉说完,又嗤笑道,“怪不得我说你怎么无缘无故就发病,拿自己身体做赌注,倒是让人刮目相看,我看怕死鬼这个称号,要从你身上摘下来了……”
顾九抱着汤婆子走上那座桥,任秦觉跟在她身后念念叨叨,反正随他怎么误解都行,只要他猜不到事实真相,这样就好。
只是但愿她明日来找陆五时,能够不露破绽,将编造的谎言继续维持下去。
*
暮色已至,风雪渐渐停歇。
一座看上去破旧不堪的院落前,头上包裹着碎花布巾的妇女挎着篮子经过,她见到院落里的屋透出些光亮,于是想也没想推开院门而入,随即走到有光亮的屋门外,轻敲了敲,“小五。”
屋内传来应声,妇女听出屋内人不方便,于是将竹篮放下,柔道:“大娘屋里的鸡最近都赶着下蛋,眼瞅着这鸡蛋都吃不完了,就拿了一些来给你,还有今天挖的几根萝卜,给你一起放门口了啊,到时候我再来拿篮子。”
说完也不等屋内人应声,她在夜色中踏着雪离去。
月色在枝桠上挂得更高,风雪又有再起之势,而从隐约传出孩童啼哭声的对门院落里,出来了一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魁梧身影,他用草绳提着块腊肉来到破旧院落前,照样是推开院门而入。
见到屋门前放着的篮子后,魁梧身影怔了一瞬,接着边敲门扉边道:“小五,白天的事对不住了啊,都是虎子还小人不懂事,我已经狠狠把他教训了顿……这都要过年了,叔提了块腊肉来给你,就放门口的篮子里了啊,别想着什么不好意思……到时候要是上山打了野兔,就记得给叔分上一半,不多说了,叔先走了……”
魁梧身影跟屋内的人断断续续交涉完,脱下斗笠抖了抖雪星子,接着又重新戴上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月色都在逐渐变淡时,那扇紧闭的屋门终于打开了。
屋内的人瞧着地上的篮子,神色不明,正打算将它提回屋时,眼角余光所及之处,瞥见了墙角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朝着墙角根走去,借着月光终于打量清楚,原来是一只出来觅食,不小心迷了路的野兔,流年不利,被冻僵在了这个墙角。
他默然片刻,接着拎起野兔耳朵,跟菜篮一道提回了屋。
屋内烛火被风吹得微动,他关上屋门把东西放桌上时,干脆手一扇灭了烛火,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寂,除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缕清清冷冷的月光,恰好照亮简陋的床头。
他脱了靴子躺到床上,背着手看窗外那方月亮,良久,出声:“顾九。”
与此同时,脑海中浮过一幕幕画面,被镀上了一层色泽悠远的光。
他柔软的眸色渐渐被月光沾染,逐渐转冷,最终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月光清辉还要凛冽几分。
他想起来了,顾九的名字。
顾九之于陆澜庭,为数不多的幼年记忆里,一场不可触及的噩梦。
再见?
还是不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