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洗白了吗");
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
房中很安静。
姜沂川本身就是一种沉默,他坐着不动时,几乎没有存在感。
宋幼珺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浑身无力,
脑袋发晕让她十分难受。
这种感觉让她想到了当年在病床上被打má • zuì的情形,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看向姜沂川。
视线交汇的片刻,他起身倒了杯水,
来到宋幼珺的身边,将她的上半身扶起,
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宋幼珺没有一点力气,
头歪在姜沂川的颈窝处,
被他喂着一点一点的喝水。
不知道是不是半身**原因,
这样亲昵的距离并没有让宋幼珺感觉不适,温凉的水进入喉中,滑进肚子里,让她稍微有些知觉了。
姜沂川慢慢给她喂了半杯水,放下水杯时说,
“这种**,
药效来得快去的也快,
持续时间很短,
你不要着急,
很快就能说话了。”
他显然是知道宋修远给她用了什么药的。
宋幼珺只有一双眼睛能转动,此时那些着急害怕的情绪已经完全消退,虽着那半杯凉水下肚,她的烦躁也被抚平。
姜沂川没再说话,只在床头坐着,
进入一种沉思的状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会儿,门被扣响,他起身去开门。
就见萧淮领着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门边,“人带来了。”
姜沂川侧开身子,让中年女子进门,而后想跟上去的时候却被萧淮拦住,“你觉得这样合适?”
姜沂川目光看向他,没有回应。
萧淮虽然在笑,但表情看起来并不和善,“公主出了事,自有她弟弟会照顾,你在里面做什么。”
姜沂川道,“老三性子太躁,说的话会影响公主的情绪。”
“那也是他们姐弟的事,跟你有何干系?”萧淮追问。
“我自有分寸。”姜沂川淡淡的回了一句,而后关上门将萧淮挡在门外。
中年女子是邀月楼内置的医师,刚一靠近宋幼珺就闻到她身上有非常浓重的药草味儿,有些泛苦。
她看起来十分老练,扒了扒宋幼珺的眼皮,又搭脉摸了片刻,说道,“药效不重,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了,还没有到用药的程度。”
姜沂川站在她身后,问道,“这药对身体有损吗?”
“用多了肯定是有的,这位才用了一星半点,所以不会有什么影响。”中年女子伸手捏开了宋幼珺的嘴,仔细看了看,说道,“不过这姑娘体内寒气很重,似乎有些寒症遗留,需要用药调理,否则会落下病根。”
姜沂川听到这话,神情微动,“那麻烦你开一张调理身体的药方。”
中年女子惶恐道,“大人不必客气,我需得先回去看药调配,稍后会将药方送予大人。”
姜沂川轻点头,女子便拜礼退出去,躬身的姿态尽显恭敬。
宋幼珺将这些默默看在眼中,心知只有在这邀月楼里,姜沂川才不是他们口中的姜公子,而是北昭尊贵的七殿下。
姜沂川又在床头边落座,顺手将她的被角掖了掖,见她一直睁着眼睛乱看,就用掌心覆住了她的眼睛,“休息。”
宋幼珺乖巧的闭上眼睛,在她的思维里,闭上眼睛就等于睡觉,很少会闭目养神。
但是周围太安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房中燃的香有安神的效果,她闭上眼睛立即就感觉到了安宁,虽然意识清醒,但神经一下就放松了。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她忽然感觉身上有些热,闷得她想出汗,便下意识道,“好热。”
有些暗哑的声音惊动了姜沂川,他当下将宋幼珺的被角掀开一点,“喝水吗?”
宋幼珺惊喜道,“我能说话了!”
她动了动四肢,虽仍然无力,但却有感知,也能动了,药效果真很快的消退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我要喝水。”
姜沂川倒了半杯水递来,宋幼珺接到手里,几口就给喝光,她擦了擦嘴角遗漏的一两滴,气道,“宋修远那王八羔子呢,我要撕了他!”
姜沂川道,“已经走了。”
“竟然敢对我下药!这狗东西真是活腻了,胆子比脑子还大。”宋幼珺骂骂咧咧,想要掀被下床,越想越来气,一刻都忍不了。
姜沂川却按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不可。”
宋幼珺疑惑道,“为什么?”
“下药一事若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毁,此事不宜声张。”姜沂川坐下来,似乎真的不让她现在出去。
宋幼珺当下觉得疑惑。
姜沂川这架势,好像不赞成她去找事,为什么?
宋修远和谭铮对她下药,若是将此事告之皇后,虽然她的名声确实会有损,但这样说不定既能严惩谭铮,也能就此让他们的联姻的念头作废,不是一举两得吗?
姜沂川不让她去,肯定还有别的原因,不单单是名声这一块。
宋幼珺看着他,“反正我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在乎这一点,只是谭铮如此胆大包天,正好借此机会将他赶出京城。”
姜沂川听后微微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看着他平静的神色,宋幼珺又开始猜。
姜沂川定然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也绝不是忌惮谭铮的人,从方才他踩了谭铮那一脚就能看得出来。但是他却对她的说法摇头表示否定,那么问题肯定不是出在谭铮身上。
而是皇后。
是她的母后,所以姜沂川有些话不便直说。
但宋幼珺毕竟不是真的婧安公主,对这个皇后没什么母女情分,便直接问道,“你是觉得,谭铮不会受到惩罚?”
“谭家是皇后的母族。”姜沂川说道。
宋幼珺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了。
宫廷里的女子,几乎就是为了母族的荣耀而生的,她们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家族,所以谭铮的那些劣迹皇后不是不知,却仍假装看不见要将宋幼珺嫁给谭铮,几次三番在其中推波助澜。
所以就算是宋幼珺把事情闹出去,皇后和谭家也会极力压下,将此事平波。
谭铮是谭家主脉嫡子,自会有人尽全力庇护他。
她想清楚这些弯弯道道之后,心里憋着一口气,靠在软枕上叹气,“如此,就当我吃了个大亏吧。”
姜沂川见她神色落寞,便说,“不急,自有办法讨回这笔账。”
宋幼珺其实还是很相信姜沂川的,抛开这些事不谈,姜沂川与宋修远本身就是对立面。
宋霁与宋修远有太子之争的隐患,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宋霁仍没有被立为太子的原因,两方代表的各种势力明争暗斗许多年,迟早有一个了结。
宋幼珺一时沉默,心中烦闷。
姜沂川见状,一向安静的他便主动开口,“你为何会在这里?”
“是谭铮说孟家小姐做局,邀请我来喝酒,我便来看看。”宋幼珺叹气,“早知这宋修远狗胆包天,我便不来了。”
“孟娆等人向来喜欢在邀月楼议事,邀请你来恐怕是想招揽你加入他们的队伍。”姜沂川像是猜到了。
“为什么会在青楼?”宋幼珺疑惑道。
任何一个酒楼也可以谈话议事,为何就选在青楼呢?
“邀月楼不是青楼。”姜沂川解释道,“此地不招待寻常百姓,更没有留宿之地,只是有歌女舞姬酒桌作陪,所以才被称作花月酒楼。”
“邀月楼规矩森严,三楼是私密场所,不允许任何下人踏足,房与房之间有着绝对的封闭,是整个京城里议事的最佳之地,况且孟娆此人行为放荡,圈养的有不少男宠,为减少世人诟病孟家,她只有在邀月楼喝酒的时候才会带着。”
宋幼珺隐隐也能猜到一些。
像这种世家子弟,家中权利滔天,他们聚在一起玩就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吃饭喝酒了,有些孩子甚至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参与权谋算计。
邀月楼的三楼为何如此私密,原因大概是这座楼起初建造时,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向北昭传递消息,恐怕这些年姜沂川是来三楼最勤快的人。但是后来邀月楼越做越大,便有不少人慕名而来。
但是姜沂川来三楼议事,带着宋霁是不是有点不大合适?
宋幼珺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来喝花酒?”
姜沂川回答说,“得了消息,来听听孟娆等人聊什么密事。”
说白了就是来捣乱的,毕竟这邀月楼是姜沂川的地盘,听说孟娆又来了,自然要带着人去捣乱,总不能叫这几个人一直在他的地盘上商量着怎么对付宋霁。
宋幼珺又叹了口气,一天天的糟心事儿可真多啊!
明面上她是受尽宠爱的公主,人人对她敬让三分,实际上随着皇权的逐渐落没,真正忌惮皇室的人已经没有多少了,朝中四大奸臣一旦有人打破这种表面上的平衡,南珑必将大乱。
宋幼珺即便是贵为公主,也注定要成为皇权的牺牲品。
姜沂川见她愁容难展,沉吟片刻,而后说道,“白日里你说的那件事,我回去后又想了想,觉得你从前缺课过多,跟不上书院的进度也属正常,这次测验于你来说确实难度过高,我可以把考卷答案借你看看。”
宋幼珺听后双眸一亮,“这么说你愿意给我抄了?”
“嗯,”姜沂川道,“借鉴。”
宋幼珺忍不住笑了,“好的借鉴,本来读书人的事嘛,就不算偷的。”
姜沂川表示赞同。
宋幼珺想了想又问,“可是你不是说日后还有很多次测验……”
“那便次次给你借鉴。”姜沂川如是说道。
她顿时有一种被学霸罩着的感觉。
“不过就算你缺那么多课,测验也不会垫底的。”姜沂川道,“每次都是宋六六在最后。”
宋幼珺这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好兄弟。
宋言宁是次次凭本事得倒数第一的,谁都抢不走这个宝座。
她一下子笑出声,“为什么宋六六平日里看起来学得还挺认真的,怎么一到测验就不行了呢?”
“学不致用,就是没学。”姜沂川道,“据说他幼年时期磕过脑袋,或许这是他思维不如常人敏捷的原因。”
“原来如此啊,我说他怎么那么笨呢!”宋幼珺大呼。
宋言宁有时候是真笨,不是那种装疯卖傻,这些年估计也没少被当枪使。
跟姜沂川聊了小半时辰,宋幼珺觉得身体的力气慢慢恢复了,已是正常状态,她掀被下床,说自己该回宫了。
姜沂川起身,见她在床上的时候揉动了发髻,头发中的白玉簪有些歪了,便伸手将簪子扶正。
宋幼珺一时僵住了身子,云金流苏发出的脆响在耳边盘旋,就听他说道,“声音很好听。”
虽然她也喜欢这流苏发出的声响,但没想明白姜沂川为何会夸赞她的簪子,难不成是看上这根白玉簪了?
她郑重的道谢,“今日之事,多谢有你,这个大恩我先记下,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做的事情,我一定会鼎力相助。”
姜沂川凝着目光看她,“不必客气。”
宋幼珺点头,然后拉开门,就看见那个总是跟在姜沂川身后的黑皮少年一直守在门口。
他一见出来的是宋幼珺,先是将她上下打量,再行礼道,“见过公主殿下。”
这个礼十分敷衍,宋幼珺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人她早就注意道了,他似乎每次见到她都是这副样子,表面上的礼节并不少,但神情里没有半点恭敬。
他好像比之前的姜沂川更讨厌自己,宋幼珺便好奇她与这个黑皮少年之间有什么恩怨。
黑皮少年压着唇角一笑,“无名小卒,不足公主挂齿。”
“萧淮。”姜沂川站在她身后,说道,“把路让开。”
宋幼珺暗惊,没想到这个就个少就年是北昭萧侯之后。
难怪他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老萧侯战死在与南珑对抗的战场,这不是单单是他们俩之间的恩怨,这牵扯到国仇家恨了。
萧淮眼里没有笑意,却听着姜沂川的话把路让开,宋幼珺没再说话,默默的离开了。
下了二楼,就看见薛筠与几个人一同坐在楼梯边的桌子上,其中还坐着宋霁身边的暗卫,几个人呈现一种诡异的安静,虽然在同一张桌子上,但并没有人开口说话。
“薛筠。”宋幼珺打破了这种安静,将薛筠唤走。
姜沂川站在栏杆处,看着宋幼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垂眸沉思。
萧淮站在他身后许久,最后才慢慢道,“七殿下,我觉得你有麻烦了。”
静谧的走廊里再没有别的声音。
宋幼珺本想着回宫之后好好洗个澡的,但是一进尽欢宫,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门口还站着许多面生的宫人。
守在殿门外的禾儿道,“殿下,皇后娘娘在殿里等候多时了。”
宋幼珺心中一惊,没想到皇后的动作那么快,她点了点头,镇定的走进主殿,就看见殿内的宫人跪了一地,战战兢兢的不敢抬头。
皇后雍容华贵的坐在主位,手边摆着一盏热茶,见宋幼珺回来了,立马露出一脸笑,起身走来,“你这孩子,玩到这么玩才回来,你父皇知道又该不开心了。”
她摆了摆手,让殿中的下人尽数退去。
宋幼珺有意试探,便摆出一张哭脸,“母后,你可要为儿臣做主啊!”
皇后惊怒,“谁敢欺负我们岁岁,告诉母后。”
“是谭铮和宋修远,今日将我约出去,在我酒中下酒欲行不轨之事……”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后一脸震惊的打断,“岁岁可千万别胡说,铮儿是你表哥,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千真万确!”宋幼珺提高了声音。
皇**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手背,柔声说道,“岁岁啊,听母后跟你说,你表哥他自小被宠着长大,许多小事上可能不知分寸,方才他来找过我了,母后觉得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
宋幼珺心里发凉,“能有什么误会?”
皇后温笑着,一派慈祥,“铮儿只是想与你好好谈心,没想做什么过分的事,你与他本来是有婚约在身的,他迟早要把你娶回家的呀,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宋幼珺道,“母后是说我污蔑他?”
皇后道,“我们岁岁怎么可能污蔑别人,不过是有些误会罢了,日后将误会说开便好。你父皇非常重视你与谭家的亲事,你也要上点心,为了谭家,也为了你弟弟。”
宋幼珺长叹一口气,心彻底凉了。
姜沂川想的是一点都没错的,皇后完全站在谭铮那边,甚至直接将此事说成是一场误会,一点惩罚谭铮的心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