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而过,吹得路旁已无残叶的大树呜呜作响,李道玄勒住缰绳,仰头眺望已经隐隐能望见轮廓的雁门关。
山东一战之后,遭闲置一年,终于有机会领兵出征,这让李道玄心神舒畅……在长安这大半年内,他虽深恨东宫,虽依附秦王,但尽量闭门不出,不想涉入夺嫡之争,这方面他有自知之明,但也憋得够呛。
雁门一战之后半个月内,高满政坚守马邑,遣派使者先至雁门,后至太原,最后入京求援……李渊虽然不想失去马邑,但更怕雁门被攻破,许刘世让专断之权,并遣派齐王李元吉、淮阳王李道玄率关中府兵入河东道备战。
虽然襄邑王李神符加河东道行军总管,但李渊……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另加齐王李元吉并州大总管,从职位上来说,两个人也是权责不明的。
不过李神符并非秦王一脉,相处起来还算融洽……只苦了如今被视为秦王嫡系的李道玄。
如今李元吉驻军太原府,李道玄率兵北上驻守忻州,李神符驻军地点更北一些,在代州崞县,考虑到突厥一旦破关,很可能出现一日奔袭百里的情况,层层设防是理所应当的。
李道玄在忻州十几日,整顿兵备,搜集粮草,各方面都妥当后,才领亲卫北上,往雁门关一行。
“淮阳王?”刘世让阴着脸听着亲卫的禀报,自从半个月前抵达雁门关后,他这张老脸始终是这副模样。
刘世让当然知道李道玄,更知道李道玄和李善之间的关系……如今河东道重兵云集,李道玄身为统帅之一,跑到雁门来,无非是给李善撑腰。
这半个月内,刘世让和李善已经闹了不止一两次了……当然了,其中也有李神符、李高迁在挑事的缘故。
刘世让还在犹豫要不要出迎……毕竟是爵封郡王的宗室将领,而且此次出征还授右威卫大将军,位列十六卫大将军之一。
但刘世让没想到……李道玄压根就没想过搭理他,入关后径直去找李善了。
半个月内,刘世让递入京中的奏折分别弹劾了李高迁、李神符、李善……这让朝中无数人在感慨,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世让这次又是将几乎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弹劾李善的罪名是……代县令李善不尊军令,擅自出兵塞外。
但河东道行军总管李神符在奏折中维护李善……三度出兵,均以李善亲卫为先,数败突厥追兵,接应败兵入关,诊治伤员,于代州功莫大焉。
寻到住处却没见到人,李道玄都没看到李善的亲卫,愣了下立即反应过来了,径直让人去问伤兵营设于何处。
等李道玄找到伤兵营的时候,已然入夜……找了几个院子,很快找到了李善。
提着油灯,轻声缓步,面带慈悲……呃,提灯男神再现人间。
“再过两日可以滚蛋了。”李善检查了一遍,忍不住笑骂躺在门板上的汉子,“再不滚蛋,伤口都找不到了!”
一旁有个青壮扬着脖子喊道:“吴老七是想赖在这儿多吃几口肉!”
“果真如此?”李善看吴老七讪讪模样,扬手一个巴掌轻轻扇在这厮的后脑勺上,“好大的胆子!”
吴老七嘿嘿笑,“俺好些年没吃过肉了……下次郎君出关,小人一定最先!”
“俺的伤也差不多了,下次还请郎君带上!”
七嘴八舌的声音在屋内响起,同样是为战场急救,诊治伤员,两个月前在马邑,如今在雁门,李善得到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在马邑,李善被认为是去捞功的,因此遭受了上至高满政,下至普通士卒的鄙夷。
而在雁门,李善连夜赶来,力主出兵,挫败突厥,接应败军,得到了雁门上下士卒的绝对敬重。
这半个月来,李善先后三次与刘世让相争,其中两次亲自出城接应,派出民夫青壮按照一定的标准搜罗伤兵,加上最早李高迁回关的那次,一共接应败兵三千余人,其中负伤者超过半数。
三百余伤员伤重不治,四百多伤员最终伤残,但李善的威望在雁门臻至顶点,无数人对其感恩戴德……刘世让都已经不太管这边了,这是个马蜂窝。
“好了,都闭嘴。”李善起身摆摆手,“再难出塞了……”
屋内安静了片刻后,有人嘀咕道:“若不回雁门,难道去马邑?”
“除了雁门,也没地方逃!”一个腿折的伤员骂道:“那日要不是郎君出兵,我必被突厥掳去为奴!”
刘世让现在算是把人上上下下都得罪干净了,不肯出兵援救马邑,导致李高迁、李神符对此大加指责,高满政甚至把状都告到李渊面前了。
几次阻止李善出兵接应,导致底层士卒对刘世让极为痛恨……这些士卒大都是河东人,相互之间都是乡党,眼见刘世让不肯相救,还阻挠李善出塞……
“郎君。”
身后朱八提醒了句,李善回头看见门口处的笑吟吟的李道玄,“道玄兄,你可算来了。”
看着李善走出屋子,脸上神色转为深深的疲惫,李道玄忍不住伸手扶了把,“坚守雁门,力挫突厥,怀仁此番名动河东。”
一直走出伤兵营,李善才苦笑道:“名动河东又如何?”
“万余大军,生还者不过两成,塞外累累白骨,何人悯之?”
“刘世让以权位为重,李高迁弃军先逃,襄邑王冷眼旁观……”
李道玄低声问:“河东传闻,刘世让亦弹劾李高迁弃军先逃,果有其事?”
李善微微点头,“但如今代州,李高迁新败,联手襄邑王制衡刘世让……而后者和小弟颇有间隙。”
李道玄略一思索就懂了,代州、朔州局势巨变,但李善不得不站在李高迁一边。
这一晚,李善和李道玄聊了很久,京中局势、日月潭现状、圣人李渊和平阳公主的嘱托等等,甚至李道玄还带来了崔信的嘱咐……这么久了,也不写两首诗送回来?
李善苦笑两声,自己现在哪里有这心情!
“刘世让先后两次奉陛下之命经略马邑,但前后两次并不相似。”李道玄低声道:“若是马邑城破,苑君璋会不会引军再攻雁门?”
“理应不会……但也难说。”对于这种话题,李善现在都是含糊其辞,怕了自己这张乌鸦嘴,“已然入冬,数万突厥骑兵不会久留,但挟破城之势试攻雁门,或有可能。”
“刘世让乃是宿将,不援马邑,坚守雁门,理应无碍。”李道玄轻声道:“但若有不协,陛下、三姐和二哥都托为兄寄语,怀仁当迅速南下,过崞县入忻州……”
“呵呵,呵呵呵……”
夹杂着复杂情绪的笑声由渺不可闻到响彻屋内,李善惨然笑道:“我李怀仁于代县下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工夫,如何能轻易舍弃?”
“背后之人心心所盼,正是我李怀仁受突厥胁迫狼狈南窜,我又如何能如其意?!”
谷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