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子没法过,成宿成宿睡不着觉,他快疯了。
直到昨天,他才从承运那要回来个干儿,叫张可旺,在战争中长大的娃娃啥都见得少,所以见啥都正常,血性残忍的流寇生涯在他们眼中是正常的,安宁祥和的元帅府对他们来说也不奇怪。
死亡,更是司空见惯到麻木的事儿了,张可旺不像他的义父那样,表面混不吝暗地里怕死得很,张可旺不怕死,躺在软和和的大床上,舒服一会儿算一会,呼噜打的震天响。
把张可旺搁在卧室外间通房里睡觉,里屋的张献忠才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个囫囵觉儿。
这才刚解决完一个问题,又来一个问题——张献忠想知道刘承宗到底想干嘛。
咱老张都做好坐上一年半载冷板凳的准备了,这才多少日子,你刘大帅突然把剧本改了,弄个礼部尚书让咱干,伱想干嘛?
张献忠眼睛一转,明白了,捧得高高的,但实际分配一个不擅长的工作,跟他的手下正好反过来,增加打压威望的功效。
刘承宗还挺纳闷的,怎么跟张献忠说了这事,这家伙半天不说话,一脸干笑光看见眼睛在那打转儿,让他等得不耐烦,便开口道:“兄长是对这事有顾虑,有话直说。”
“大帅,我倒不是顾虑。”
张献忠回过神来,笑道:“帅府人才济济,就算没有现成的官员,找个进士做礼部尚,不,礼衙主事难道还不容易吗?卑职就是个粗人,行军打仗,那在所不辞;这礼衙大事……”
说到这儿,张献忠的身子微微向前探去,神神秘秘道:“大帅难道是想,卑职出使朝廷,在金銮殿上一斧子把猪皇帝砍死?”
“哈哈哈,你敢去吗?”
刘承宗鼓掌大笑,但心里像明镜儿似的,张献忠虽然目前书读的不多,个人操行和素质也不高,但还真不是个粗人。
粗人说不出这话。
刘承宗笑过了,也没等张献忠尴尬地想出得体回应,便摆了摆手,认真道:“大可不必,礼衙的事务确实繁重,但事务还没繁重到需要主事去北京刺杀皇上,帅府草创连年征战,到现在六个衙门都没建全,趁着我们在兰州,我需要你帮我把礼部衙门的架子搭好。”
“至于你说的找个进士,宰相起于州部,猛将发于行伍,读书多的人未必能做成事,做成事的人也可以多读书。”刘承宗道:“兄长把西营带得很好,管辖礼衙,也该不在话下。”
尽管刘承宗的话诚恳又认真,张献忠还是一肚子狐疑,问道:“那大帅,西旅旅帅的继任者?”
出乎他的意料,张献忠本来认为这将会是他和刘承宗的争执要点,却没想到刘承宗答得自然而轻松:“你兼着吧,做旅帅也不耽误你当礼衙主事,咱们西北的事,就没有能跟军事分开的,礼衙也是一样。”
刘承宗不在乎。
本身西旅旅帅的官职,就是刘狮子卖张献忠一个面子,意思你们不是降将,这是归附,定下一个高规格的身份待遇,但是要说实权,西旅还剩几个人啊?
再者说,元帅府本身就是个军事底色格外浓重的政权,张献忠不是父亲刘向禹、老师杨鼎瑞、弟弟刘承运那样的家人,身上没个军职,就算任职礼衙主事,在河湟做事也难免被人看轻。
其实也不怪张献忠多疑,他打从一开始就觉得刘承宗对待他很奇怪。
那些手下日常管着几万明军吃喝拉撒的总兵官,降了就降了,搁在河湟养着,该启用的时候就启用,一点都不担心;别的首领,那上天猴刘九思当年的声势可比他张献忠大,说合营就合营了,如今派到康宁府任职也如臂使指。
轮着张献忠,咱人马也不多,战绩也不强,为啥很防备呢?咱唯一拿出手的也就攻陷几座城,耍个滑头混不吝,可论这个……兰州、张掖、嘉峪关,天底下谁有你刘承宗下的雄关巨城多?
重视来得很奇怪,就好像笃定了咱张秉忠是办大事儿的人——那倒是大元帅慧眼识人才了,可是这曹操防刘备的感觉,奇怪的征服欲与防备心从何而来啊?
这又重视、又亲待、又防备的感觉,可不太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