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年底,京城愈发热闹,各种筵席文会络绎不绝,易青没有再出去,只管与萧山埋头苦读。
在唐江洲严厉到苛刻的要求下,两人几户连新年都没得歇息。过完年立春,京城依旧寒冷,春雪飞扬,雪化之后冻得人直哆嗦。
幸好连着一段时日晴好天气,春闱时终于暖和了许多。易青看着太阳天天高挂,心情也跟着大好,每天都笑咪咪的。
唐江洲白眼不断,嫌弃她跟小娘子一样,还建议她干脆裹着被褥去考场。
易青全不理会,唐江洲拿出当年自己考试时的考篮送给她:“我当年可是玉树临风的探花郎,你拿我的考篮前去考试,保管你也能考得与我一样好。不过你没有我长得玉树临风,考个榜眼就行了。”
考篮不过是普通寻常的斑竹篮子,虽然已经陈旧,不过尚算完好。
易青拿起来左右翻看,说道:“多谢先生好心,榜眼我也不敢想,只要能进二甲就行。先生得了探花郎,玉树临风这个词,好似也失去了原本的意思。”
唐江洲脱下脚上的鞋子扔过来,易青熟练躲开,他骂骂咧咧地道:“眼瞎又没见识!这个节骨眼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只要在考场上不眼瞎就阿弥陀佛,知道谁是今年的主考官,别认贼作父!”
主考官终于在前几天公布,不过消息灵通的人早就知晓。今年春闱主考官是皇上钦点,礼部段尚书出任,几大相爷一齐在背后协助。
说是协助,就是原本的主考官上面,再多加了几个监督者,使得各方势力均衡。最大的主考官,当然是背后的皇上。
易青当没听见唐江洲的胡言乱语,今年的这种形势,对她来说,反而比较公平公正。
皇上为了平衡朝堂势力,今年再偏向北方取士,南方士子就该闹起来了。
退一万步说,皇上再为了平衡,也无法无视南方的稳定。大周的赋税绝大部分都是来自南方几道,北方虽是边境重地,没了南方的粮草支撑,兵营也守不住。
易青估计,皇上为了安抚南方士子,今年取士会稍微偏向南方。因着南方考试人数多,进而对南方考生答卷的审阅,会更加严苛,以防有人在其中捣鬼,阳奉阴违玩弄上意。
到了春闱这天,易青早早起床,沈三娘陪着她,一大早就来到了贡院前面。
一路行来,贡院周围的街头巷尾,也早已灯火通明,在三更天就开始忙碌,准备着考试进场考试。
萧山与易青前后脚到达,与一起前去排队进场。他看着前面已经不短的队伍,笑着道:“与秋闱时也无不同,就是值守的厢军换成了金吾卫,显得更加威风些。”
大周的春闱就是进阶版的秋闱,考中率远比秋闱低。原本占大比重的贴经,变成了策论。明算与明法比重也相应提高,墨义占得最少。
易青认为这样的改变倒比较合理,从单纯的死读书,变成更加重视灵活运用。毕竟考中进士后会走入仕途,仅仅只擅长背诵,也的确无法做官。
前后考试共分三场,策论在第一场,明算明法在第二场,贴经墨义在第三场。与秋闱一样,天暗下来考试结束,不许黑夜里再继续点烛考试。
殿试也一样,采取了相同的方式。如未答完题,皇上可以恩赐蜡烛,只是得将等录取。
两人窃窃私语,跟在队伍后面往前挪。到了最前面,易青照常交出户帖,礼部官员亲自核查录名。
两个金吾卫则检查考篮有无夹带,另外几个金吾卫身穿盔甲,手持长.枪在旁边值守,只要发现了替考等舞弊行为,马上会被带走。
易青检查通过,带着提篮拿着号牌走进考场。悄然四下打量,京城贡院看起来比明州府要破旧不少,每个考试座位三面用挡板隔开,独自分离,避免了周围考生偷窥作弊。
考场内的金吾卫更多,守卫在考场各处,肃穆森严,令人看上去就忍不住会老实下来。除了走动与挪动凳子的轻微碰触,几乎没人敢说话。
易青寻到自己的座位,在乙字号第六,稍微靠前,没有临近恭房,还算是不错的位置。
她放好考篮,坐着安安静静等待。考场四下透风,很快她就觉着冷,慢慢活动着脚,揉动手腕活血。等到考试正式开始,她的手虽然已经冰凉,总算没有冻僵,还勉强能活动。
考卷发下来,她朝手上边呵热气边看考题。呵到一半,她的眼眶一热,忙稍微仰头,把泪意逼了回去。
今年的策论考题,易青几乎将历年来的邸报与科考试卷全部看完,猜测了无数的策论题,却始终没有猜到这一条。
主要是这个制度尚未公布,还在议论阶段,唐江洲消息灵通,已经听到些端倪。
按照多年来科举的规矩,策论都是出自已经颁布的政令,像今年这种,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果不其然,就算有金吾卫值守,考场里还是一阵骚动。
主考官背着手,在考场里来回踱步穿梭,不时沉声提醒:“安静,不许大声喧哗!”
策论题目是论编敕制度是否可取。
编敕的意思就是,让百姓能参与大周政令的制定。所有的百姓都可以向当地州府提交建言,州府收到某项建言,再送到朝廷。
当建言达到一定数量时,朝廷开始测定编修,增加减少,或者修正现有律法。
待编修通过之后,朝廷会向州府发放最新政令,并且由州府公示,传达给百姓。
易青用手搓了搓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让老百姓参与立法,比与士大夫宰相共治天下,在她看来,不知道进步了多少。
皇上也许不满意现在与宰相共治的现状,想司法dú • lì。只有法治更加完善,对于朝堂之上的士大夫才有更多的制衡。
往更深去思考,到某种时候,若是百姓不满权贵的特权,共同上书要求削弱权贵的权力。
百姓的呼声自下而上,在民意之前,皇上也不得不从,来个顺水推舟,后世史官也得赞上一句,皇上是爱民如子的明君。
这一项改动,皇上肯定受到了不少的阻力。没关系,是好是坏,让考生,即大周以后的士大夫来评判。
皇上这一手玩得可真好,考生可是年轻冲动的多,既单纯又热血。以士大夫反制士大夫,能摆脱相权的制衡,还从侧面体现了他的开明,并非□□之君。
单从易青来说,君臣之间的斗法,现在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这项制度若能正式推行,她就可以夹带大量的私货。
而且她打定主意,若是考中,不管什么名次,她都不会留在京城六部,会争取外放为官。
易青磨好墨,提笔蘸足墨汁,在稿纸上试了试浓淡,然后郑重写道:“编敕一策,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实为创世之明举矣......”
破题之后,她抛弃了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贵君轻的脚步去阐述,而是从吹嘘大周海晏河清,人口增加,老百姓富裕安定方面出发。
大周各方面的实力,已经远超前朝,现有的律法沿袭前朝,已经不符合大周现在的状况。
从这方面入手,易青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当权者自己谦虚,把百姓摆在皇权之上,听听也就罢了。真在皇上面前提这个,估计没多久就得以前脚先踏进衙门的理由被革职。
讲完道理再摆事实,从她曾经看过的大理寺审还案件告示,列举曾经轰动各州府的请愿案件,足以显示现有律法的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