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猛兽园一行结束后,楚帝扬言七夕节要给他一份大礼。
彼时楚帝双手沾满生肉的鲜红,偏不擦就那样在他眼前乱晃,笑成了一朵灿烂的雏菊。遂沈风月内心是拒绝的,丑拒。
但是拖来拖去,七夕还是在绝望中到来了。
七夕那日,宫中举办盛宴,各宫嫔妃用面粉包裹食料炸成巧果,于月下执银针穿线祈求织女赐予自己一双巧手。
做完这些后大家就各自散去,同交好的人去玩一些小游戏。沈风月不想老在女人堆里待着,敷衍应付了前来谄媚的女人们,就坐在廊前赏月。
今晚的月亮出奇的亮,远远的挂在天穹之上,月明星稀,独它一个,于是就越发的显眼。
沈风月仰着头看那月亮,色白皎洁,他见过蓝色的月亮、白色的月亮、红……不对,没有红色的月亮。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光看着没什么意思,且总觉得心烦意乱,再一深究又有些心惊胆战,似乎月亮就代表着不详似的。
他移开眼去看四处宫女们。
“贵妃娘娘。”沈风月应声转头去看,只见沈□□搀扶着楚帝朝他走来。
楚帝看起来不大好,像是灵魂与□□早已分开,精神上极大的亢奋,身体却是相反的虚弱至极。他不耐沈□□的搀扶,抖着手拂开他,非要自己一个人走,身体颤颤巍巍地走到沈风月面前。
他手里拿着一个漆黑的盒子,只有巴掌大,用金粉描绘着一朵华美盛开的牡丹。楚帝揭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把玉梳,白玉为主,中间镂空了一块,用鲜红的鸡血石镶嵌其上。
“燕燕……”他唤道。
沈风月嗳了声。
楚帝手抖得厉害,但还是顽强地拿起玉梳,沈风月知道他的意思,顺从地微微低头。
精致的玉梳插到他的头上,楚帝眼睛在他头上看了好一会儿,倏地笑了,深情地要告白:“燕燕,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纵使黄泉碧落,我们也是要在一起的。”
他身体不好,不能久待,只与沈风月说了几句就要回去。
沈风月本来的好心情被他搅和得烟消云散,楚帝的眼神很莫名和诡异,像是……在看一个陪葬品。
是的,陪葬品。糟老头子坏得很。
他气鼓鼓地回了寝宫,将门关上确保没人后,立刻将梳子从头上拔下来,往地上摔去。玉梳被立时摔了个粉碎,沈风月气不过又往上踩了几脚。
“无耻老儿,死也不放过我!”
噗嗤。
一声嗤笑在房内扩散,那是个成年男性的声音,低沉喑哑又带着些许的磁性,沈风月一时没能辨认出来。
“谁?!滚出来。”
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步伐不疾不徐,似是在自家庭院里闲庭信步。
“奴才换了个声音娘娘就认不得了。”他道,“难道非要这样才行吗,贵妃娘娘?”最后那声“贵妃娘娘”他用了寻常一贯的尖锐太监音。
看清来人,沈风月松了口气,脚下一动将碎渣踢到对方脚下,移步到榻上,没好气道:“沈公公,擅闯宫闱可是重罪。”
“哦?”沈□□捡起地上的一块碎渣,放到眼前细细端详,一个正眼也不给他,“但是贵妃娘娘,擅自毁坏御赐之物也是重罪,更可况是这般贵重的表情信物。”说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望了眼沈风月露出的那节白皙手腕,果见上面空空无一物。
沈风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腕,知道他的意思,垂下衣袖遮住手腕。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一定又要玩什么花样。
“沈公公来见本宫,就好比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摇了摇头:“非也非也,奴才前来是有要事要给娘娘言说。”
沈风月一愣,试探道:“可是楚帝?”
沈□□在他的试探下小幅度的点头。
“北极星式微。”
*
药物作用巨大,楚帝身体渐渐虚弱,开始卧床不起,吃多少药都毫无起效,不久就传出病危的消息,群臣众妃留守金銮殿等候结果。
楚帝躺在龙床上,气虚乏力,他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是如此的清晰。
他将沈风月召到自己的病床前,人一来就颤抖着要抬手,沈风月握住他的手,坐在他的床边。
手中的手干瘦、枯老,皮肤褶皱粗糙,青筋突起,筋脉爬上手背,它已经失去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燕燕……”楚帝张嘴,嘴唇干枯起皮,连声音都是干燥的,细碎的声音扑出嘴唇,“你来了。”
沈风月嗳了一声应他。
楚帝脑袋轻轻往右偏了偏,想要更清楚地看一看沈风月。
她如往日一样打扮华美亮丽,梳着高耸的飞天髻,满头珠翠,眉心正中点了一颗红点,面色红润,与身上妃色的宫装交相呼应。美人一如既往地魅力无边,只是面带哀色,神情哀切。
“真好看。”他先是夸赞,又转而安慰他,“快别难过了。”
沈风月眼眶微红,别开脸一边点头一边装模作样地抬手擦眼角。
楚帝:“朕只想见你了。”
这话一出令沈风月都怔了一下,没想到楚帝临终相见的居然是他。他突然不敢看他,楚帝如今的光景是如何造成的,他心知肚明,于是刻意地轻轻偏过头去。
楚帝似有好一番感慨要说:
“朕十八岁登基称帝,一生兢兢业业勤勉治国,选贤举能,讲信修睦,才得有如今楚国的这般盛世繁华。应当功论千秋,无愧天神先祖,也给后世子孙以作表率楷模。”
第一段算是对功业的自夸,接着又继续:
“朕与废后少年夫妻,恩爱多年,却不料她最后竟干出那般蠢事。枝叶繁茂,早立太子,却兄弟萧墙,父子不睦相残,实乃命也运也,朕很是伤神,但事已至此,无力挽回,只能顺从天意。”
“朕已书密旨,立九皇子楚析为太子,藏于龙床后暗格中。”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沈风月想着便凝神细听,却不料他下一个就来了个急转弯:
“朕也何其幸运,晚年得遇燕燕,与你相伴,得之我幸,天赐我宝。朕已立楚析为太子,你日后便可被追封为皇太后。”
他声音越小越小,破碎淋漓,沈风月耳尖地听到了“追封”二字,觉得不妙,立刻趴下来耳朵凑到他嘴巴前听。
楚帝已处于弥留之际,意识混沌,断断续续地说:“你是朕最爱的女人,朕……朕实在不舍你,待朕去后,你也一并,一并跟来罢……”
他说完了这些便不再开口,闭嘴歇息。
沈风月听完心神大震,猛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楚帝掀起眼皮,艰难地看向他,眼睛昏黄浑浊,却藏着疑惑。
沈风月恶劣地一笑,突然说道:“你做梦。”这一次他用的却是男声,声音冰冷,含霜带雪。
楚帝第一次听到他的男声,不可思议,被吓了一大跳,再看确实是女人模样,怒急攻心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低声嘶鸣,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风月,放在床边的手挣扎着要抬起来,却无能为力。
“最爱的女人?我吗?”沈风月放飞自我,一脚踩上他的床榻,以一个极其野性纯男人的姿势,一手将楚帝的手握在手中,一手指着自己,眼里深情无限,嘴里却是继续用男声嘲讽,“不好意思,老子是男的。”
楚帝:!!!
系统爆笑出声,大仇得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最爱的女人,掏出来比他还要大哈哈哈哈哈哈!!!!”
他想要甩开沈风月的手,却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沈风月似乎是玩上瘾了,继续刺激楚帝,他先是用女声千娇百媚喊了一声“三郎”,声音甜蜜得能够拉出丝来。
再用男声一字一句道:“臣妾,一、直、都、是、男、的、哦。”
一,直,都,是,哦。
你最爱的女人,掏出来其实比你还大。
言罢他才终于舍得放开楚帝的手,嫌恶似的在他被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扶了扶鬓边的朱钗,道:“老东西,想让我陪葬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楚帝目眦欲裂,气得说不出话,如果眼神能化作刀刃,他还有力气的话,他早就跳起来亲手将沈风月千刀万剐了。
“哎呀,好可惜哦,你想杀了我却杀不了。”沈风月叹了口气,摇着头坐到楚帝窗边挨得他极近,“看着你这气急败坏的蠢样,我都忍不住要笑出声来。”说着他竟真的笑了出来,亲自给楚帝表演什么叫作男版银铃般的笑声。
自从进入这个鬼世界,他就三观尽裂,走上了女装大佬的不归路。沈风月一直以来心里都憋着一口气,这口怨气越积越多,终于在此刻全部爆发,他要把这笔暗账一一与楚帝算清。
“追封皇太后?”沈风月拍着楚帝的前胸替他顺气,“怎么可能,燕燕可是要做真正的,活着的皇太后的。”
“当然,也谢谢你封我的孩子为太子,赐予我们母子俩无上的荣光。只等你一死呀,我就权势滔天,荣华富贵享不尽啦。”
“你知道你变成现在这样是谁害得吗?”他凑近楚帝轻声问。
楚帝开始挣扎,明黄色的床褥被他折腾得褶皱顿生,沈风月用脚压住张牙舞爪的楚帝,用手指了指自己,朝他调皮地眨眨眼睛:“猜对啦,就是我啊。”
“毒,毒妇!”楚帝终于能出声了,他眼尖地看到不远处垂头静站的沈□□,向他求救,“救……救……”
沈□□闻言抬起头来,朝这边走来。
“救……救……救我!”楚帝见他有反应,立刻求救。
沈风月见他来了,挑了挑眉,收回脚让位。
他一收脚,楚帝立刻又继续开始张牙舞爪地挣扎,额头布满细密的汗水,但脸上却带了丝喜意。
他指挥沈□□:“杀,杀了……”
这杀的是谁,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