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阿爹出门采药,被‘爬地鬼’咬伤了脚,脚变黑了,药师伯伯他们说要截了他的腿……”
海神“啊”了一声:“好疼啊。”
他话音里带了一点微妙的颤音,仨字就把孩子说哭了。
细伶伶的蜜阿豆苗孤独地站在海边礁石上,一边哽咽,一边断断续续地讲家里的愁云、父亲高烧中一直在呼痛……他太小了,惊惧交加下,说话颠三倒四的,海神却没有一点不耐烦,足足听他发泄了一炷香。
直到夕阳半沉入海面,小男孩终于哭累了,睁着桃一样的眼睛,吃力地看着那几乎化入夕阳里的人影。
海神说道:“你回头,比着自己可爱的小脚丫,往回走五步,看看那块三角的石头下面有什么。”
男孩惊讶地一回头,果然在五步之外看见一块三角的石头,挪开一看,底下藏着一个小瓷瓶,紧紧的封口封不住里面的异香。
海神赐了仙药!
男孩惊喜极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瓶,想要感谢海神,然而他一回头,醒龙与男人却都不见了踪影。
像散入半空的醒龙碎沫,梦一样。
平静的南海海底,巨大的醒龙从珊瑚与鱼群中穿过,背上站着个优雅的青年。
他一头浓密的深灰色长发散在水里,水草似的,有一张典型的蜜阿族人面孔,身形却十分高大,宽肩窄腰,更像修翼人。
他生了双一灰一黄的异色瞳,却并不显得怪异,眼角眉梢都略微往下垂,温柔中带着一点悲伤似的,嘴角却天然含着三分笑意,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照着少女梦中的多情郎君长的。
忽然,醒龙哆嗦了一下,巨大的脑壳开裂,头顶缓缓伸出一根暗红色的藕带,继而开了朵花。
诡异的白莲花无视水压,在深海绽放,原本应该是花芯的地方伸出一张人脸,脸上全是嘴!
一张嘴说:“啧,虚伪!”
一张嘴说:“恶心!”
另一张嘴说:“明明是没想到这穷乡僻壤还有甲等灵感的小崽子,不小心被人看见了,还‘只在特别的人面前现身’,不要脸。”
最后没嘴了,莲花上临时裂开条口子,用怪腔怪调的南蜀官话口吐人言:“小孩你都骗,老王,你好缺德。”
“我不姓王,我的姓氏是‘王格’。”那“海神”丝毫不为所动,和气地回道。
这异瞳的青年竟然就是蜀国第一邪祟王格罗宝,每天大喇喇地在南蜀三岛间流窜!
王格罗宝说蜀语时带着奇特的韵律,唱歌似的,听得人耳朵痒:“甲等灵感固然是罕见的好资质,可是村夫渔民之子,这辈子又和玄门有什么关系呢?虚无缥缈的东西。让孩子开开心心的比什么不好,他一辈子都会眷恋这片海……”
莲花上的四张嘴异口同声:“哕——”
王格罗宝用他那双忧郁的异瞳看了莲花一眼:“自己不想开心的人,别人心碎了也讨不来你一笑。”
莲花冷笑道:“你碎哪了,掏出来我给你缝缝?我真受不了你们蜀人说话的肉麻调调。”
王格罗宝身上好像少了“怒”这一味,闻言依然不为所动,反而十分理解地说道:“濯明啊,世人都错待你,可你现在分明摆脱了他们,却要继续错待你自己……好像换一种活法就是背叛过去、原谅敌人一样,怎么这样苦啊?”
莲花——当年从三岳山逃出去的濯明冷冷地说道:“你那套省点用,留着对付各路邪祟吧,看他们吃不吃。”
王格罗宝话音一转,说道:“该透的信我都透出去了,他们敢不敢来,我可管不了。”
“悬无一定会来。”濯明道,“这些年他被四大灵山通缉,东躲xī • zàng,急需一个安稳地方疗伤恢复境界,你是邪祟,他诛邪不伤道心。烟云柳也一定会来,此人进境之快闻所未闻,但这也让他没有根基,来不及循序渐进地给自己攒家底。升灵修士要耗的灵石,根本不是小小筑基想象得到的,大宛九州所有开明司分部开销加在一起,不见得养活得了一个他,他现在肯定捉襟见肘,也在急于找资源……有什么理由不来?”
濯明一边说,一边将四张嘴合而为一,五官落回原位:“此人狡猾至极,一贯藏头露尾,事先肯定料到了南海之行会有许多冤家对头,真身多半不会贸然过来。升灵的不驯道能在千里之外用伴生木随意调换真身,南蜀三岛上植被丰富,烟云柳这种什么犄角旮旯都长的贱木头到处都是……他必会令心腹先来,自己分一缕神识在附近的烟云柳里暗中观望。”
“这次只要他有一缕神识过来,只要一缕……”濯明刚凑齐的五官难以抑制地扭曲了一下,眼睛差点给挤飞出去,“我就绝不会再让他有机会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