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海因蝉蜕的进入躁动起来,被惊扰的司命章珏皱起眉,压下起伏的雾气:“赵师兄?”
“有人闯了无渡海,”赵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道,“封魔印上的铭文被人触动了,我算不到,借星辰海一观。”
章珏诧异地看向他。
“快,事关重大,不可耽搁!”
章珏仔细端详了他片刻,没吭声,掐指打出一道灵气。星辰海中再起波澜,司刑林宗仪的虚影投入其中。
章珏问道:“林师兄可觉出无渡海封魔印有异?”
林宗仪没摘口封,声音却透过星辰海传来:“不曾。”
“我也不曾。”章珏转向赵隐,“赵师兄,你……”
周楹像解绳结一样,沿着赵隐的铭文,又巧妙地调换了两个字。
随后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一时有些站不稳。周楹又含了一颗丹药,见赵长老留下的铭文晃得比自己还厉害,边缘处竟有种与魔种同化的趋向。
周楹凑近那些铭文,低声说道:“劫钟才刚响过,银月轮又亮,灵山震动了,赵隐,感觉到了吗?”
赵隐……
赵隐……
不怀好意的魔物的声音从深渊下扎进赵隐的灵感。
感觉到了吗……
“赵师兄?赵师兄!”
赵隐转身就走。
“等等,”章珏从星辰海深处出来,拦住他:“赵师兄,何处去?”
“东海除魔,”赵隐执拗地说道,“当年我们留了隐患,如今已成祸端,不除不行。”
林宗仪和章珏隔空对视一眼,面色都凝重起来。
“慢,你且先看看。”章珏一拂袖——无渡海本是星辰照不到的地方,但五年前重新落下封魔印的是玄隐山大长老,因此星辰海勉强以章珏留下的铭文为线索,往无渡深渊里窥视。
“星光”一落下,望川立刻化作一团雾,盖住了封魔印下的不速之客。
而章珏留下的铭文都安稳地待在原位,“星光”一扫,无渡海呈现出好一片宁静。
章珏:“你看见了吧?”
赵隐茫然片刻,倏地闭上眼睛,用力掐着自己的眉心。
周楹调息片刻,睁眼就看见分属于三人的铭文更加泾渭分明,其余两人铭文对赵隐的排斥比方才更明显了。
东衡三岳项家一家独大,因此搞得乌烟瘴气也没人管;玄隐讲究制衡,四长老/共事,虽然如今只剩三人,还是有隙。
封魔印就如同千里长坝,被他这小小蝼蚁从缝隙里爬进去,蛀得危机四伏。
周楹强提一口气,把手伸向了第三对铭文字,低声挑唆道:“玄隐三十六峰中,有九峰以你为尊,另有三个半步升灵等着成峰主,赵氏嫡系千秋万代,旁支遍布九州。灵山是你的长城,司命那孤家寡人懂什么?”
与此同时,司命长老章珏挥手撤回星光:“司礼,五年前你受劫钟余波影响,差点毁尸,怎么闭关五年,道心不见丁点稳固?一具筑基的尸身竟都能成你心碍?”
周楹转瞬替换了第四对铭文字:“四大姓氏中原以林氏为首,李氏败落后,赵家却因人多势众而崛起,你说司刑怎样看你?”
星辰海里,林宗仪的声音从虚影中传来,说道:“司礼,若你道心动摇,可暂时退出主峰,劫钟由我与司命轮流看管。”
赵隐倏地一抬头,眼珠周围微微泛红:“先是劫钟,再又是银月轮,四方群魔已起,二位就算有私心,此时难道不该以大局为重?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主峰话事权!”
人一走入偏执,就与外界错位了。他自己坚信不疑并认为一目了然的事,别人看来都是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
章珏和林宗仪这会儿就觉得赵隐跟有病似的:银月轮下凡是大事,但那是人家楚国的大事,跟无渡海挨着么,怎么就能混作一谈了?星辰海都照出封魔印里安安静静,仨人里有俩都认为赵隐没事找事,林宗仪感觉他道心不太稳,好意建议他离劫钟远点,怎么又成“惦记主峰话事权”了?
章珏道:“司礼,你这是什么话!”
赵隐冷笑起来。
本应先去主峰交还下山令的林炽陡然一顿,飞得比爬还慢的青鸾倏地一跃而起,躲开了一道灵气的余波。只见玄隐三十六峰上空骤然风起云涌,一道黑气从星辰海冲天而起,往主峰卷来。
林炽本来就不爱凑热闹,尤其此时身上带着转生木,多少还有点做贼心虚。见苗头不对,他下山令也不还了,催着青鸾就颠:“司礼长老?这是怎么了?”
赵隐之后,两道身影先后从星辰海与玄隐云天宫——刑堂飞出,紧追至主峰。
奚平神识藏在林炽袖中转生木上,都已经感觉到那让人喘不上气来的压迫感。
“嚯,怎么打起来了?”奚平先是莫名其妙,随后一转念——打得好,打得再热闹些,最好是这仨老头忙着互相挠脸,就没人顾得上无渡海了。
奚平的本体被封魔印封得死死的,否则五年来也不至于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可是随着封魔印被周楹磨掉了一个边,他开始跟自己被扣在无渡海底的身体产生了一线微弱的联系。
奚平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不是什么好事。这说明三哥真的不是只想偷尸,搞不好他从一开始垂涎望川,打的就是攘了封魔印的主意!
林宗仪长袖一拢,将主峰附近升灵以下的内门弟子全笼进袍袖里,章珏睁开眼,一道手诀截住赵隐:“筑基与升灵要下山,须得从主峰请下山令,蝉蜕无故不可擅离玄隐山一步,除非其他长老一致同意,更别说再动劫钟——司礼,你连祖宗规矩都不要了吗?”
赵隐森然道:“让、开!”
奚平一边努力地沟通着无渡海底,一边一心二用地纳闷:几个意思?赵隐要扛着劫钟下山,另外两位不让?怎么只有赵隐一个人着急?
三哥这封魔印是怎么摆弄的?
还有,那司礼赵隐不是挺能说吗?仨人里嘴最碎的就是这主峰敲钟的,话术一套一套的,怎么突然不会说人话了?
他是吃错什么……
奚平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无渡海底心魔曾经说过,太明五年,老皇帝周坤盗过一颗心魔种,不知种在了谁身上。
就在这时,闪电落下,照亮了玄隐山主峰大殿的雕栏与石柱,石刻的祥瑞们在刺眼的白光下面目模糊,唯有一条蟠龙怒目仰望苍天,一刹那间让奚平想起他离家前往潜修寺时,太明皇帝身上的礼袍。
奚平倒抽了一口凉气……心魔?不会吧!
周家这父子俩也玩太大了!
周楹一鼓作气调换了第五处铭文,他开窍期的修为再难以为继,经脉剧痛,耳畔轰鸣,一口血吐在手心方才缓解些。
他却只觉得畅快,一把灵石化在掌心,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看向自己下一个目标。
可就在这时,他那耳鸣声中忽然掺进了一声幻听。
“三哥!”
周楹的笑声戛然而止,玄隐山主峰上的雷好像隔着十万八千里,劈在了他头上。
身后的转生木们簌簌作响,好像在急切地说着什么。
周楹身形一闪,转瞬落到奚平身边,一把抓住奚平肩膀。
可那身体被他从树枝上“摘”下来许久,灵气维系的虚假温度已经散了,触手冰凉。奚平毫无生气地顺着他的手垂下头,连碎剑都懒得给他反应了。
周楹呆了呆,后脊空了,撞在旁边血迹未干的转生木上。
随身带的灵石缓慢冲刷着他枯竭的经脉——他做凡人的时候久病,至今身体也比别的半仙恢复得慢,他有一点筋疲力尽。
于是周楹靠着树干滑了下去,眼里的疯狂与期冀一起灭了。
然而下一刻,他僵住了似的,一寸一寸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身后的树干。
那转生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遥远而模糊,还断断续续的……
兔崽子好像在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