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已经结束。
邢白鹿仍是站着,四肢冰凉,头皮发麻,胸口难受得像塞了炸药。
怎么会这样?
不应该这么早的啊!
晏峤的眼睛怎么会提前看不见了?
怎么会……
“少爷?少爷!”秋姨从门口经过,见邢白鹿脸色发白,一动不动站在床边,她往里走了两步,忙皱眉跑上前,“哎呀,怎么赤脚站在地上?你感冒刚好,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少爷!你怎么了,说句话啊,你别吓我。”
秋姨晃了晃邢白鹿的手臂。
邢白鹿猛地抽神,喃喃道:“是我的错。”
秋姨问:“什么?”
“都是我的错。”他又重复了一句。
不是说好这辈子要看紧晏峤,不再让他出事的吗?
晏峤最初要回宁海时,他好端端得了流感,晏峤就没走成。
这是不是就是老天在提醒他?那他为什么还要让晏峤回去!
他为什么不死皮赖脸跟着去?
全是他的错!
秋姨看邢白鹿的脸色煞白,浑身还在不住地颤抖,她吓了一跳,张口想要再问,便见面前的人冲了出去。
“少爷!”
邢白鹿径直去敲主卧的门。
邢远霖出来开门,也是被吓到了:“怎么了,小鹿?”
邢白鹿连声音都在打颤:“爸,打电话把陈哥叫来,让他送我去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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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开了一路,陈却时不时从后视镜看看后座上的少年。
从御泷弯出来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说过。
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瞧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了,陈却还真怕他突然哭起来,结果他看了好几次,他依旧那样一动不动坐着。
也没看窗外,也没看任何东西,陈却想,上次见他可不是这样的。
听邢总说少爷前阵子烧了好几天,不会是烧傻了吧?
邢白鹿此刻脑子一片混乱,又不免想起前世得知自己要和晏峤联姻的时候,他都没去问那位小晏总叫什么名字,他对他漠不关心,甚至还在背后诅咒过他,又残又瞎为什么还要来害他,怎么不死了算了。
他当时怎么能那样说呢?
怎么能那样说晏峤!
“陈哥。”
陈却忙应了:“少爷,怎么了?”
“能开快点吗?”
方琮林说晏峤还没醒,他要快点过去。
晏峤醒来要是知道了的话,一时间肯定无法接受的,他会崩溃的。
至少,他得在他身边,他得陪着他。
陈却看了眼依旧低着头的邢白鹿,没说话,默默加大了油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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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到华星医院时,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华星医院本来就是晏家的,晏峤的病房是独栋VIP楼,一共三层,乍一眼还以为是谁家的别墅小洋房。
邢白鹿被楼下的保安拦住了,说这个点贵宾楼已经不允许探视了。邢白鹿说是晏峤的朋友,保安坚决说朋友也不可以,让他白天再来。
邢白鹿没办法,便给方琮林打电话。
方琮林明显是睡梦中被吵醒的,连声音都还是哑的:“嗯?邢白鹿?什、什么?!你说你现在在哪儿?”
邢白鹿等了大约十分钟,方琮林终于来了。
他穿着病号服,绑着夹板的左手挂在脖子上,额上还贴了两处创口贴,他看见邢白鹿掩饰不住的震惊:“你怎么……”
“他们不让我上去。”邢白鹿一把将方琮林拉过去,“你跟他们说,我真的是晏峤的朋友。”
两个保安显然是认识方琮林的。
其中一个瘦高保安为难道:“方先生,您就别为难我们了,董事长是下过死令的,这栋楼这个点了我们要是随便放人上去打扰,明天我们就得卷铺盖走人。”
另一个矮一点的附和:“是啊是啊,真的别为难我们,我们也很不容易的。”
方琮林把邢白鹿拉到一边:“老晏这里现在真进不去,他们就算认识我,也不敢放我进去的。”他顿了下,似乎还是不可置信,“我不是让你明天再来的吗,你怎么现在就……”
邢白鹿急着打断他:“那、那晏峤他醒来过吗?”
方琮林道:“怎么也得明早醒,要不这样吧,你去我哪儿,我病房就在那边那栋。撑死也就几小时天就亮了,九点以后就能进去,走吧走吧。”
邢白鹿站着没动:“那我在这里等等。”
方琮林的眼珠子都直了:“你在这里干什么?站着多累?”
“没关系。”邢白鹿转身看了看,走到后面的花坛上坐下了,“我坐在这里等。”
方琮林劝了好一会,邢白鹿坚持。
医院里,偶尔会有人走过,不过也没人注意到邢白鹿。
后来,天逐渐亮了。
邢白鹿看了看时间,才五点多。
快七点时,几个少年站在不远处的连廊上悄悄看坐在花坛上的邢白鹿。
方琮林皱眉靠在窗口没说话。
同样穿着病号服的蒋时越趴在他后背往前凑:“他就是老晏在桐城找的男朋友?”
秋映程只是脸上、胳膊上有些擦伤,昨晚没住院,是今早被方琮林叫来的。
他捧着咖啡跑来,一人分了一杯,跟着大家的视线看去:“他真坐了三个多小时啊?这是真爱了吧?”
方琮林喝了口咖啡:“他是不是真爱我不知道,老晏对他那绝壁是真爱,人都昏迷不醒了,还一口一句小鹿。”
“噗——”蒋时越把咖啡喷在了方琮林病号服上。
方琮林破口大骂:“你找死啊!”
蒋时越忙拉住他:“哎你别走,没看老子腿伤着呢!”蒋时越的右脚脚踝打着石膏,正一手紧紧拽着方琮林,“我就是突然想起昨天的事忍不住想笑。欸,你们忘了?昨天老晏一口一个小鹿,吓得他爷爷立马打电话让晏叔叔去动物园问问他们的鹿卖不卖。”
秋映程憋着笑:“对对,我就听晏叔叔问,什么鹿?长颈鹿还是梅花鹿?”
方琮林没绷住,趴在栏杆上笑得不行:“卧槽,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讲笑话能分分场合,有点公德心吗?妈的,哈哈哈——”
蒋时越整个人都几乎挂在了方琮林身上:“话说回来,那小子真那么好看?”
方琮林笑了半天,点头:“那是真好看。”
秋映程问:“他知道老晏的家世吧?不会是看上了晏氏集团吧?”
蒋时越道:“这真说不好,你们难道忘了老晏之前在宁海上学时,多少人抢着跟他表白吗?最绝的那位,被老晏拒绝后,还问他那能不能跟晏氏集团签份合同呢。卧槽,脸盘贼大。”
方琮林没说话,见邢白鹿突然站了起来,方琮林忙转身朝楼梯跑去。
蒋时越一下没扶住,直接摔在了地上:“卧槽,方琮林!都和你说了几百次了老子现在只有一条腿,能不能别突然抽身啊!阿程,快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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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后,时间仿佛过得特别慢。
邢白鹿不断地看腕表,时间走得就更慢了。
他听到门口的保安叫了声“夫人”,邢白鹿抬头就见了佟倩熟悉的身影,他忙起身冲过去:“阿姨!佟阿姨!”
佟倩看见来人,还以为看错了,愣了下才问:“小鹿,你怎么在这里?”
佟倩的眼睛有些肿,肯定是哭的。
邢白鹿迟疑了下,小声问:“晏峤醒了吗?”
“还没有,我这会儿想去找下峤峤他姨夫,要不你先上去。”佟倩招呼他过去,又问,“你怎么知道峤峤出车祸了?”
邢白鹿克制着说:“我给晏峤打电话没人接,就打给了方琮林。”
佟倩了解,忙又道:“那你先上去。”
“嗯!”邢白鹿径直朝电梯跑去。
邢白鹿刚进电梯,方琮林前后脚过来了。
眼看着保安要拦,方琮林忙说:“我刚才跟你们总裁夫人打招呼你们没看见?她同意我们上去的,之前坐那的朋友不是也上去了吗?”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终于没再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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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白鹿在电梯里看到二楼是放置药品和医疗器械的,还有一个间dú • lì的抢救室,三楼才是病房。
他径直上了三楼。
从电梯出去,看见他的护士们似乎都有些吃惊,不过下面放行上来的人,她们是不必拦着的。
楼上只有一间专属病房,根本用不着问路。
隔着玻璃,邢白鹿一眼看见了睡在病床上的晏峤,他的眼睛缠着白色纱布。邢白鹿握着门把手的手指紧了紧,他在门口踌躇了半天。
“邢白鹿!”
邢白鹿扭头,见方琮林从电梯那边跑过来。
他勉强笑了下,拧开了病房门,小声说:“还没醒呢,小声点。”
开门进去,床边摆满了许多仪器,心电监测仪的“滴滴”声惹得邢白鹿有些心慌。
他径直走到床边,拉了椅子坐下,伸手拉住了晏峤的手,和邢白鹿此刻冰冷的手不一样,晏峤的手很温暖。
没事的,晏峤。
没事的,邢白鹿。
邢白鹿的注意力全落在晏峤身上,自然也没注意到后来又进来了两人。
蒋时越想说什么,被方琮林制止了,他示意他们都别说话。
护士进来换了点滴。
邢白鹿忙问:“护士姐姐,晏峤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护士道:“应该快了。”她回头见后面三人,示意大家声音小点。
邢白鹿这才跟着回头看了眼,见后面沙发上除了方琮林外,又多了两人,看着年纪相仿,应该就是方琮林口中说昨晚和晏峤一起聚餐的几个朋友。
他勉强冲他们笑了下。
蒋时越拍了拍方琮林,小声说:“长得倒是真好看,可他都没哭啊。”
秋映程道:“连夜赶来,不掉几滴眼泪,谁信是真爱啊?”
方琮林的眉头拧得很深,他的手机有新信息,方琮林打开看见是张青柚,眼珠子亮了亮。
张青柚:「听说晏峤出车祸了?现在怎么样了?」
方琮林:“……”
张青柚:「小鹿怎么样?他还好吧?」
方琮林看了眼邢白鹿:「看着还挺冷静。」
“晏峤?”
方琮林听到邢白鹿的声音,忙抬头看去。
邢白鹿站起来俯身过去:“晏峤,醒了吗?”
晏峤的手刚才明明动了。
邢白鹿有些不甘心,又低头看了看他拉住的手,他用力握了握,然后见晏峤的手指回握了过来。
“晏峤。”
小鹿在叫他。
是小鹿的声音。
晏峤定了定神,又听他叫了一声。
“小鹿。”
“晏峤,是我。”小鹿的声音近了。
晏峤用力反握住那只手,真的是小鹿!他昨天还在想,要是一觉醒来能看到小鹿就好了,没想到真的梦想成真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晏峤睁眼,发现什么东西挡住了眼睛,他本能伸手想要拿开,结果一碰到纱布就疼得哼了哼。
邢白鹿被他吓了一跳,忙按住他的手:“你、你别碰。”
晏峤蹙眉问:“为什么挡着我的眼睛?”
“没事的。”邢白鹿的话语哽了哽,他又重复了一句,“没事的。”
晏峤有点懵:“什么没事的,怎么了,小鹿?”
邢白鹿的呼吸微颤,喉咙发紧,一时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可能没事呢?
晏峤眼睛看不见的事连他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是晏峤本人。
邢白鹿想起来就难受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小鹿?”晏峤抓紧他的手将他拉过去,大约是前世的习惯,晏峤此刻被遮住了眼睛,感官就突然变得异常敏感。他听到小鹿连呼吸都在发颤,他的心跟着一抽,尽量温柔开口,“怎么了,宝宝?”
“嚯——”
沙发上三人被晏峤的称呼震到了。
邢白鹿苦忍不住,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来宁海自责的一路,从昨晚到现在担心得不行的近十个小时,终于把他辛苦垒筑起来的坚强击得溃不成军。
他这一哭,别说晏峤,连同病房内外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护士们冲到了门口,都还以为是晏峤出了什么事,结果就见那个顶着一头栗棕色小卷发的漂亮少年站在晏峤病床前嚎啕大哭。
邢白鹿边哭边断断续续说着“对不起”。
晏峤着实被他吓到了:“到底怎么了?你先别哭,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邢白鹿哭得厉害,连话也一顿一顿的:“看不见也没、没关系。”
晏峤:“?”
“你别怕,我会陪你的,我、我会陪你的。”邢白鹿边哭边拽紧晏峤的手,“以后你想去哪,我都会陪你的,我可以做你的眼、眼睛,我不会离开你的……”
晏峤算是听明白了。
前世他的眼睛看不见,小鹿尽心尽力照顾他,给他念新闻,给他放歌,陪他去任何他要去的地方。
最后还把自己的□□也给了他。
邢白鹿一手捂了捂眼睛,试图让自己停下来,可是一想起晏峤这辈子还是瞎了,他就完全奔溃了。
“晏峤你别、别怕,没事的,没事的。”手上全是自己的眼泪,邢白鹿反手往自己身上擦了擦,可是掌心里不住渗着冷汗,仿佛怎么也擦不干净。
晏峤撑坐起来,将床前的人拉入怀里,他明显哭得几乎快噎住了。
晏峤捏了捏他僵硬紧绷的后颈,轻声问:“谁和你说我看不见了?”
邢白鹿哭得浑身在抽:“方、方琮林说的。”
“嗯。”晏峤抿唇。
“卧槽。”方琮林立马送沙发上起来要走。
晏峤道:“站住。”
邢白鹿此刻真的是懊悔至极:“对不起晏峤,对不起。”
晏峤听他哭得心都揪起来了:“为什么说对不起?”
“我、我不应该让你回宁海的!我应该拦着你。这样你就不会出车祸了!”邢白鹿越说越后悔,“我明明那么舍、舍不得你回来,我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是我的错,晏峤,呜呜呜……都是我的错!”
都已经重来一次了,陆明嘉都滚出他的世界了,为什么他没能救下晏峤?
全是他的错!
晏峤被他哭得心肝都在颤:“别胡说,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的小鹿实在太好了,他就算两辈子都是瞎子,小鹿都愿意陪他。
他还特意跑来告诉他,他不会离开他。
晏峤抚着他的后颈,一手把纱布扯了,低下头说:“你抬头看看,我眼睛没事。”
邢白鹿哭得没听真切。
晏峤又道:“我都看到我家小鹿哭成小花猫了,唔……眼泪鼻涕一大把,这个人是不是你?”他也不嫌脏,直接伸手替他擦了擦。
邢白鹿蓦地怔住,下意识抬起头。
晏峤的右眼眉毛处贴着纱布,边上隐约还有些渗血,他的右眼周围肿了一圈,眼睛似乎还不能睁得十分大,可是他的眼珠子在动,是在看他。
晏峤是看得见的!
邢白鹿揉了下自己的眼睛,而且晏峤的左眼完全没有任何事,他抬起头,都能在晏峤的眼睛里看到狼狈的自己。
“车祸和你没关系。”晏峤抬头看向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蒋时越,“有些人车技不好,还非要逞强。”
蒋时越的脊背有些凉:“别、别这么说,我也是一时翻了车,我以前……”
秋映程拉了蒋时越一把,示意他别再说。
晏峤叫了方琮林一声。
方琮林忙道:“蒋时越他也不是故意的,是吧?”
蒋时越连连点头:“对对对。”
晏峤又叫:“琮林,你过来下。”
“怎么了?”方琮林忙走了过去,“你有什么吩咐就……”
方琮林的话没说话,原本靠坐在病床上的人突然直身突袭过来,方琮林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晏峤掐着脖子摁在了床上。
邢白鹿也被吓得不轻。
“卧槽!”秋映程忙冲上去想把人拉开。
蒋时越单腿跳着跟过去:“老晏,别冲动,别冲动!”
晏峤死死摁着方琮林:“你他妈骗小鹿我瞎了?”
方琮林被掐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秋映程帮着解释:“也不能怪琮林,是、是邢白鹿自己打电话来,琮林本来想说你眼睛差点瞎了,结果话没说完,邢白鹿自己以为你眼睛瞎了。我们、我们也就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在意你,所以就没说破。”
蒋时越扶着床尾连连点头:“其实他连夜赶来宁海,还在你病房楼下等了一夜,我们就相信他对你是真心的了,真的,老晏。你、你快放开,你真的想掐死他吗?”
方琮林拼命拍着晏峤的手背。
晏峤怒不可遏,虽然这次的情况并不糟糕,但他却知道前世他当瞎子的那五年,小鹿照顾得他有多辛苦。
他怎么能让小鹿再经历一次?
谁都不准在小鹿面前拿他的眼睛开玩笑,谁都不行!
“晏、晏峤……”邢白鹿哑着声音,叫晏峤时还带着些微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