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妍回到了家。
听到开门声,紧绷着弦的夫妻俩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看着头发潮湿的女儿,童向阳难掩心疼,搓着手说:“闺女回来了?中午想吃什么?做你最爱吃的藕夹好不好?”
“我不饿,中午不想吃。”童妍蔫蔫说完,关门回了自己房间。
她衣服没换,头发也懒得吹干,就这么湿乎乎坐在书桌前发呆。
看着窗外雨水沥沥,她愣愣地想:明明前几天还是晴空万里,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天了?
这个世界怎么好像,一点光亮也没有了?
笃笃两声,周娴敲门,端着一杯姜汁可乐轻轻进来。
“妍妍,去洗个澡,别着凉了。”周娴将姜汁可乐搁在童妍桌上,紧皱的眉头下藏着心疼。
童妍没有理会那杯冒着热气的可乐,只趴在桌上,慢慢、慢慢地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妈妈,我好难受。”她说,眼睫湿润。
周娴张了张嘴,忍着心软劝她:“妍妍,你还小,这只是你人生中一个小小的经历而已,一切都会过去的。”
难得温柔的母亲,却让童妍整个人一颤。
她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娴,小声问:“妈妈,你怎么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周娴脸色微变,随即不太自然地撩了撩鬓发。
“您知道我和沈肆谈恋爱,也知道他刚刚和我分手了?”
童妍看着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您为什么一点也不感觉到惊讶?”
周娴答不上来。
面前的少女还有四个月就十八岁了。她聪明细腻,重情重义,不再是十年前那个转头就将邻居的电话号码忘在脑后的八岁小孩。
这样的沉默足以说明一切。
童妍眼眶酸涩,明白什么似的,“所以,您一开始就知道我和沈肆的事,这一切都在您的预料之中。”
她嗓音颤抖起来,几乎哽塞着问:“您去找他了,让他和我分手……是吗?”
周娴看到了童妍眼里的信任在逐渐崩塌,这一刻,她的心痛并不比女儿少分毫。
她没有否认,也不后悔。
自从在童向阳嘴里知道沈肆真正的身世后,知道当年她艳羡的邻居家夫妻的过往后,她忽然释怀了,无比庆幸自己当初狠下心去找了沈肆。
周娴看着女儿的眼睛,竭力平稳地问:“你知道他亲爸是什么人吗?”
“那不是他爸爸!”童妍几乎立刻反驳。
那拔高的声线令周娴一怔,初二那年的记忆在渐渐复苏。
房间里只有闹钟滴答走动的细微声响。
“妍妍,你以为你能救他,你们这个年纪的人总以为自己能当英雄。妈妈是老师,也曾满怀热血觉得自己能拯救全世界,可是后来才发现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谁也不是上帝。沈肆没有什么错,可他躺在深渊底层……”
周娴抬手捂住了嘴唇,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你知道吗?那是光都照不进的地方,即便是我和你爸爸联手也无能为力!妈妈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拉住你,不让你陷进去。”
童妍的眼睛也红了,心脏仿佛能拧出血水。
“可是妈妈,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从深渊里拉上来。”
童妍轻声说,“您怎么能,又将他亲手推下去呢?”
她想起了沈肆无数次专注凝视她的眼神,想起了街巷岔道里的亲吻,想起了夕阳下他询问能不能给她拍张照片……
在楼下,他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像是乞求着挽留什么。
可他嘴唇动了动,却只能泛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对她说:“头发乱了。”
原来从那么久远开始,他已经在做无声的告别。
无数个她以为甜蜜的瞬间,其实都是施加在沈肆身上的凌迟酷刑。
“你们就是仗着他喜欢我,仗着他不会伤害我,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在他原本伤痕累累的人生中再添上一道。”
童妍握紧了手指,看着周娴说,“从小到大我穿什么衣服、扎什么头发,都是您决定的。我以为只要我变乖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变成这样?”
周娴涩声说:“妍妍,妈妈是为你好。”
“为了我好,不想我受伤害,所以就可以伤害别人家的孩子吗?”
童妍的眼泪抖了下来,“您知不知道,每当您说“我是为你好”的时候,我都特别害怕。我怕我还不起这份情,怕我辜负你的爱,我的真的消受不起。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够出去旅游散心,去做任何您想做的事,然后有一天能站在我身边对我说:‘去吧,你也可以成为任何你想成为的人,去爱任何你想爱的人’……”
爱是成全,不是牺牲。
当一个母亲要靠牺牲自我来成就孩子时,通常也意味着孩子也要为她牺牲自我。
周娴也明白了这点,但一个母亲的自尊不允许她在女儿面前低头。
她微红着眼睛说:“妍妍,有些东西等你做了母亲以后,自然会理解。”
是吗?
童妍揉着眼睛想,可她最想嫁的少年,已经一夜之间从她生命里消失了。
见她快将嘴唇咬破,周娴放软了语气,“妍妍,为了他,你要一辈子不理妈妈了吗?”
童妍湿润的眼睫轻颤。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不,不会。可是妈妈,您能不能纵容我一次?就一次。”
她答应过沈肆,不管因为什么事,都不要和父母吵架。
周娴重重叹了声,摸了摸童妍的脸。
初二以来第一次,她将女儿紧紧地拥进怀里,用自己柔软的臂弯包容颤抖的少女。
可即便如此,周娴也没法松口说“好”。
她不是上帝,预测不到未来。她怕这份放纵,会害惨女儿的一生。
那天过后,沈肆的电话永远是无法拨通的状态。
暑假的最后一个月,童妍没有回A市,而是留在C市打听沈肆的下落。
没人知道沈肆去了哪里。
后来,她去找了许知书。
许知书什么也没说,给她发过来一份京城的电子报刊。
童妍点开一看,心落到了谷底。
头版头条写着用加粗的字体写着:【疑似霍家长孙的少年首次曝光,来路成谜!】
照片上只有很模糊的一个背影,戴着黑色口罩,看不清正脸,但童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沈肆,她的沈肆。
童妍当然不会傻到以为沈肆和霍钧握手言和了,没有谁比她更清楚沈肆有多恨霍钧。
“许师兄,你能不能告诉我,沈肆到底要干什么?”童妍拿着手机的手都在发抖。
她无法想象沈肆去了霍钧身边会遭遇什么。
是充当霍钧争权夺势的工具,还是会成为那疯子“缅怀”林阿姨的迁怒品?
“沈肆的想法,我真的不知道。”
许知书叹息,“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八月落下帷幕,九月初,童妍成了B大的一名新生。
开学充满了新的挑战,有社团,有竞选,每天都忙碌充实。
闲下来时,童妍也会想想远在沿海Z大的少年。
脖子上的项链她没有取下。没有收回定情信物的分手,算什么分手?
就算……就算分手,也得当面说清楚吧!
童妍加了同届高三的毕业群,托考入Z大的同学帮她打听沈肆的消息,李语涵和成斯文他们也在帮忙打听。
十二月,首都干冷干冷。
童妍正在图书馆看书,就见手机屏幕亮了,成斯文突然上线发来一串号码。
他说:【唐也托Z大武术队的熟人帮你打听到的,这是他现在的号码。】
这个“他”自然就是沈肆了。
童妍怔了几秒,才抖着手指回了条信息:【谢谢!下次回C市,我请你们吃饭。】
成斯文说:【不用谢,高中时你也帮过我很多。】
童妍按捺住心跳,收拾好书本走出图书馆。
太着急了,忘了还书刷卡,惹得图书管理处的阿姨批评了好一阵。
现在是晚上八点十分,童妍走到湖边的长椅上,气温冻得人骨头疼,可她的手却烫得发汗。
这是近半年以来,她离沈肆最近的一次。
深吸一口气,童妍闭眼按下了拨通键,然后将锁骨处的坠子拽出来攥在手里,紧张地听着里面冗长的“嘟”声。
这个号码是她来大学后新换的,沈肆应该不知道。
她从来没有觉得手机里等待接通的声音这样漫长。
其实也就十多秒,电话接通了。
那边很吵,叫嚷声和音乐声交杂,好像是在KTV之类的娱乐场所。
“喂。”
清冷散漫的嗓音传来,带着些许不耐。
时光好像一下子倒退到了半年多前,熟悉到令人鼻根泛酸。
童妍吸了吸鼻子,轻轻唤了声:“沈肆……”
玻璃杯哐当倾倒的声响,那边呼吸微凝。
紧接着,嘈杂吵闹的声音渐渐小去,他似乎走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童妍知道他在听。
这个倔强的、臭脾气的少年,面对矛盾煎熬的难题的时候,总是习惯保持沉默。
“沈肆啊,我的男朋友走丢快半年了,我每天都很想他,很担心他……”
童妍对着那片缄默又唤了声,带着柔软的鼻音,问:“天那么黑,他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回家的路呀?”
回应她的,只有沉重微颤的呼吸。
同一时刻,Z城。
徐启程是Z省有名的富家子弟,在Z大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就是沈肆——当然,这个“朋友”仅限于他单方面认为,人家压根没承认。
沈肆这个人有点意思,明明是霍家的种,却宁可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也不愿改姓。
一个上不了族谱的野种,却只用了小半年就在霍家站稳了脚跟。要说他没手段、没前途,谁信?
徐启程死缠烂打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借着过生日的名义把沈肆请过来,一眨眼,人没了。
徐启程找了一圈,最终在洗手间里找到了打电话的沈肆。
“阿肆,你在……”
徐启程正要开口打招呼,却在看见沈肆的表情时愣住了。
冷峻阴郁的少年靠墙站立,将手机贴在耳边,低头时一缕额发散落,盖住了微红的眼睛。
他的脚下落着长而孤寂的影子,唇线抿得死白,像是痛苦,可偏又自虐似的,卑微地聆听着手机里的动静。
徐启程简直不敢相信。
这……这他妈还是那个野狗沈肆吗?
作者有话要说:很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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