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颈的发脚上一层软毛,宁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他仍然把头埋着,一动不动。
前面打闹的同学一阵喧嚷。
宁鸽抬起头,看见天上原本歪歪斜斜的水瓶忽然稳了,像是换了一只手控制一样,箭一般冲到前排几个男生头顶上,利落地兜底一翻,把满满一瓶水都灌进了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的衣领里。
那男生缩着脖子,敬畏地看了教室后面一眼,一声都没敢出。
大家也都看看后面,不再闹了,各自坐回位置。
宁鸽跟着他们回头看看,发现教室最后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三五个人,有男有女。
其他人都闪得远远的,阶梯教室这么多人,他们周围的座位全空着,没人敢过去坐。
上午见过的那个长发男生在宁鸽旁边的空位坐下,把笔袋和书本掏出来。
他边掏边说:“这就叫班门弄斧。”
欧文就在过道对面,听见他的话,也坐过来,“班门弄斧?”
长发男生低声说:“学院里这么多人,特殊能力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就像金字塔一样,有人强有人弱。”
他随手拿起笔,在本子上画了个三角形,又把三角形分成几层。
“我们都把这个叫异能金字塔。”
他用下巴指指那个眼镜男,“就何励那种半吊子水的水平,也敢飞起来一瓶水,满教室这么炫耀,这不是找浇嘛。就他那战斗力,也就能排在金字塔这里。”
他用笔尖点点金字塔的最底层。
“人家后面那几位,”长发男压低声音,点点金字塔的小尖尖,“那都是金字塔顶上的大佬,有的还有好几种能力,欺负你就跟玩似的。”
“不过真正顶级的能力,是要强制戴干扰器的。”
宁鸽没懂,“干扰器?”
长发男生解释:“对。这玩意有很大的副作用,一般不会带。不过如果学院觉得谁的特殊能力特别危险,就会给他强制戴上,干扰器能让能力用不出来。戴上这个后,就是个普通人,只能挨欺负,排在金字塔最下面。”
欧文好奇,“像我这种预言能力,能排在金字塔的哪啊?”
长发男生用充满敬畏的眼神地看他一眼,“我说不好,反正肯定不在底上。”
欧文满意了。
宁鸽默了默。
欧文看出宁鸽的表情,很不服气。
“我是说真的。你问裴寒,我妈有N分之一的小亚细亚血统,据说她外公那边祖上是卡桑德拉的后代,卡桑德拉你知道吧?是特洛伊的公主,阿波罗的女祭司,预言特洛伊木马里藏着人可是没人听的那个。阿波罗赐予她预言的能力,又诅咒她,就算她说了也没人信……”
裴寒还伏在桌上,笑出声。
欧文不爽,“真的。”
他问宁鸽:“你俩的锚点找得怎么样了?”
宁鸽沉稳答:“稳步进行中。”
一下午的课无事发生,上的是《特殊能力者的道德修养》,欧文一直在认真听讲,竟然还在做笔记。
下课后,欧文的手环又一次震了。他对宁鸽他们笑笑,收好东西离开教室。
下面没课了,多数人都往宿舍区走,宁鸽和裴寒跟着欧文,发现他也回了13号楼。
他这次在楼门口等着宁鸽和裴寒,“嗨!跟踪我呐?”
裴寒冷漠地指指楼上,“我们的寝室在楼上。”
原来欧文也住三楼,就在裴寒隔壁,310。
他还有个室友,就是被人灌了一脖子水也不敢出声的眼镜男何励。
何励不太热情,见到宁鸽他们,只点点头,就继续用手机打游戏。
裴寒也有室友,是个四十上下的帅大叔,身材极好,保养得宜,衣饰整洁精致,衬衣领白到发光,是回学院重新修学分拿证书的。
只有宁鸽是一人一间,裴寒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回了房间。
“放心,”他说,“我在这里也能听见每个房间里的声音,”他侧耳听了一下,“欧文现在接了一杯水。”
他就像个灵敏的qiè • tīng • qì,能监控整层楼里所有人的动静。
“欧文是次要的,”宁鸽说,“主要是隔壁的陶灼。”
宁鸽刚刚在路上就看见,隔壁的陶灼也回来了,在她身上找线索,说不定比欧文还靠谱。
裴寒嗯了一声,听了听,“我听到她那边有翻书声。”
他在宁鸽旁边坐下,跟她讨价还价。
“宁鸽,我帮你监听,不能白做,有什么好处?”
两个人现在是暂时合作的竞争者关系,讨价还价很合理,宁鸽问他:“你想要什么好处?”
裴寒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宁鸽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在副本里做向导和哨兵时,曾经一时冲动,对他做过的过火的事。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是宁鸽能感受到,他现在又是一副对她彻底敞开,任她予取予求的姿态。
宁鸽有点想笑,“这算是给你的‘好处’”?
裴寒嗯了一声。
这里没有别人,他探身过来,吻住宁鸽。
他越吻越热情,宁鸽推开他一点,问:“可是这样的话,你还能听到欧文他们的声音吗?”
裴寒果断答:“能。”声音比平时低哑得多。
宁鸽犹豫了片刻,还是进入了他的精神域。
她一路向里沉下去。
熟门熟路,这是她以前到过的地方,宁鸽还记得那一整片墨一样黑沉沉的海域,凝固般的空气,还有包围在寒冷和静寂中的无人孤岛。
可是这一次,预想中的黑暗没有来。
眼前是一片金红。
海仍然是那片沉静的海,岛仍然是那座孤独的岛,但是在海天交界的地方,却悬着一轮明亮的金红色的太阳。
这是上次宁鸽竭尽全力也召唤不出来的东西,现在就那么出现在那里。
有了它带来的温暖和光亮,海面不再是墨黑色,绚烂的波光随着水波闪耀着,天上层层的灰云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烟粉和亮橙色,镀着金边。
那座孤岛上,黑色的岩石如同乌金一样,倒映出亮泽的光。
美得如同裴寒带她去过的残本一样。
宁鸽被这瑰丽壮美的场景震撼了,看了好半天,才重新飞起来。
宁鸽觉得,有什么纠缠上来了,温暖而亲密,宁鸽猜测,这是在精神域外的感觉,他真的在跟她亲近。
宁鸽继续引导着他。
这一次,她比上次直白和坦率得多,也放松得多,感受到了和上一次不太一样的东西。
细微的感觉被无限放大,像音符一样跳动,汇聚成乐章,无法描述,美到极致。
所有的分界都消失了,两个人的精神域仿佛本来就是一体的,不分你我。
宁鸽再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裴寒近在咫尺的眼睛,从脖颈到胸膛,他稍微偏白的肤色中透出一层浅浅的粉,铺着一层薄汗。
他低声请求,“还想要……”
他是感觉无比敏锐的哨兵,宁鸽有点担心,心想:他这样,真的不会坏掉吗?
不过他看起来十分诱人,宁鸽抵抗不了诱惑,继续跟他在精神域内外纠缠,渐渐分不清内与外的分界。
宁鸽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恍惚中,好像听到了轻微的声音。
宁鸽突然醒悟,这是隔壁313开门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从裴寒怀里挣出来,猛地坐了起来。
裴寒还躺在那里,睡得很沉。
他刚才还非说就算这样,他也能听见。
这个大型qiè • tīng • qì过于沉迷享乐,当机了。
宁鸽摇摇他的肩膀,“裴寒,起床了,找锚点了。”
他丝毫没有醒的意思。
宁鸽不再管他,自己火速穿好衣服出门,心想,不是她不仗义,她是真的叫过他了,他不醒也没办法,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外面夜幕初垂,路灯亮着,宁鸽一下楼就看到了陶灼。
她有点奇怪,蹑手蹑脚的,好像也在躲着什么人。
宁鸽跟在后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她跟着的人竟然是和欧文同寝室那个眼镜男何励。
何励穿过校园,专往边边角角走,越走越荒僻,陶灼倒是一点都没害怕的样子,坚定地跟着。
他在一幢楼后一拐,就不见了。
陶灼跟了过去。
宁鸽觉得不对,警惕地闪在树后。
果然,遥遥地看见,陶灼才一走过去,何励就冒出来了。
“你跟着我干什么?”他问。
陶灼并不害怕,宁鸽听见她说:“我今天看见了,你上课的时候用的笔是尹轻的,笔上的小猫脸是她自己画的,你把尹轻弄到哪里去了?”
何励很错愕,“什么弄到哪去了?笔是她送我的啊。”
“怎么可能?她把你写的情书都退了,她那么讨厌你。”陶灼说。
何励不想跟她纠缠,转身就走,陶灼的手掌中忽然腾出火苗,“给我站住,你一个没什么异能的废物,还敢跟我撒谎?”
今天上课时宁鸽见识过了何励摇摇晃晃控制水瓶的能力,跟陶灼自如控火的能力没得比。
这地方确实像金字塔,阶层分明。
何励这次是真的有点害怕了,他站住,看一眼她手里的火,“其实笔是我前些天上课,我看见她落在桌子上,就偷偷收起来了。”
陶灼的火突然朝他身上窜了过去,呼地引燃了前襟。
何励吓得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扑灭了衣襟上的火,声音带着哭腔,“就一支笔,至于吗?我还她还不行吗?尹轻呢?都两天没来上课了,明天她来了我就给她。”
陶灼没理他的话,审他:“天都黑了,你到这种地方来干嘛?”
何励委屈地拉开包,给她看里面的一袋猫粮,“喂野猫。这儿有只野猫,我每天都来喂,它都认识我了。”
正说着,草丛里就钻出来一只虎斑猫。
何励倒了一把猫粮在人行道沿上,野猫试试探探地走过去,吃了起来。
陶灼大概觉得他不像在说谎,想了想,“行。滚吧。”
何励摸了摸猫,转身往宿舍区那边走。
身后有人揽住宁鸽肩膀。
是裴寒。他跟过来了,奇怪的是,后面竟然还跟着欧文。
欧文笑嘻嘻:“我看见你们俩出来,就跟过来看看你们的锚点找得怎么样了。”
这个该做任务的人一身轻松自在,两个不该做任务的人满学院瞎忙活。
那边,陶灼一无所获,满脸忧虑地往回走,宁鸽等她走近,从树后闪了出来,把她吓了一跳。
宁鸽劈头就问她:“尹轻的特殊能力是隐身吧,她忽然失踪了?”
看陶灼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
宁鸽好奇:“你为什么不通知学院?”
“通知了,”陶灼说,“他们说要保密。一个隐形人失踪了,怕引起恐慌。”
宁鸽点头,“我大概能猜到她在哪。”
她带着大家继续往前走,再往前,有个仓库一样的地方,门上挂着锁,宁鸽白天就跟着欧文路过过这里。
裴寒不用宁鸽说话,就转了一圈,找到一扇破掉的窗户,他和欧文两个人徒手把窗户拆出一个能钻进去的大洞。
四个人顺着洞钻了进去。
裴寒先去门口找到开关,把灯打开,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瞬间大亮。
到处都堆着橱柜之类的杂物,全是办公用品,生锈的生锈,破的破,好像没人要了。
宁鸽根本不用仔细体会,就能感觉到这里还有别人。
悲伤,痛苦,绝望。
宁鸽闭眼体会了一下方向。
裴寒也感应到了,他大概是听到了细微的声音,立刻往仓库的一角走过去——和宁鸽感受到的方向一样。
那里空着,看似没人。
宁鸽蹲下伸手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实体。
陶灼也摸了摸,叫了出来,“尹轻?”
宁鸽摸出来了,尹轻的身上绑着绳子,嘴巴堵着,眼睛也蒙着,躺在地上。她身上的绳子,衣服和她自己,全都隐着身。
被人绑着,隐身扔在这里,就算有人来找她也根本看不见,是个人都得绝望。
陶灼她俩七手八脚地帮她解开,尹轻才呜咽了一声。
陶灼急匆匆解释:“尹轻,我最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想欺负你,烧你的头发。我以为你一生气,就把干扰器想办法弄下来了……”
没有干扰器就能隐身。
隐身的人想干点坏事,shā • rén越货,谁也发现不了,就算是会控火的陶灼也会害怕。
尹轻哑声说:“干扰器不是我摘的,是何励把我打晕以后,撬开的。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违禁品,给我灌下去,我的隐身就变不回来了。
“他除了隔空移物,眼睛还可以感应热量。他说在这个学院里,别人都觉得他的能力菜,欺负他,他就也想找个人欺负,找上了我。”
热感的眼睛刚好克制隐身,体温在,怎么隐身都能看得见。
陶灼掏出手机,打了学院保卫科的电话。
没多久,保卫科就来了一群人,忙成一团,要把隐着身的尹轻送到校医院,一边找人去抓何励。
宁鸽看着他们把尹轻抬到担架上,对着空空的仿佛没有人的担架点了扫描。
并不是锚点。
这是个训练副本,不会太难,按理剧情走完,尹轻找到,锚点应该就在附近。
宁鸽忽然看见,旁边旧柜子厚厚的灰尘上,画着一个三角形。
三角形像是用手指在灰上画出来的,一层一层,和长发男生画的异能金字塔一样,在它的底边之下,还用手指点了一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