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始终记得,她的马车深陷泥潭中时,他早看到了她拿出荷包,知道她会给钱,却还是押着他那小兄弟认错来了。
身处淤泥之中,心中却还是有光,知是非,有仁义。
这样干净的小孩,让她碰见了,又帮了她的忙,她想拉他一把。
等到宋骓识字起来,周云又找人教他算数。
出乎她意料,宋骓虽不识字,算账却算得清楚,甚至会拨算盘。
问了问,才知道,他曾在酒馆里做过跑堂的。
宋骓性子拗,不往卖出的酒里掺水,很快就被掌柜的赶了出去。虽只跑堂了两个月,看掌柜拨算盘,偷偷学了一些。
周云有心试探他这算账的本事学到了哪一步,叫丫鬟搬了去年钱庄的账来,亲眼看他算。
钱庄几个月的账多得像麻,这一算,很快一两个时辰下去。
日影西移,金乌西坠。
周云盯着看了一个时辰,盯不出半点错,渐渐没了趣,困倦起来,她闭了闭眼。
良久后,肩上一沉,落了件外衫。周云虽是困倦,但并未真睡,她猛地睁开眼。
宋骓的眉目近在眼前。
落日流金,映照着青年的面容,缓缓沉入周云眼里。
正在往西坠落的红日,在他身上打上流光溢彩的金粉色,好看得不像话。
宋骓的五官,无关精致,浓眉大眼,带着荆棘般伤痕裂口的鼻梁与嘴唇,组合在一起,却十帅气。
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富有倾略性、悍勇凛然,野性的帅。
如刀似剑,很耀眼。
周云呼吸一窒,抓了抓宋骓披到她身上的外衫,垂下浓睫,说道:“谢。”
宋骓在周云睁开眼的刹那,猛地退了回去。
孔武有力的大高个,差点摔倒在地。
周云被他逗笑,可唇角才一弯,就收了起来。
小孩的心思,实在容易看清楚。
宋骓十八,十七岁那年被她捡了回来。
她给了他一个家,一整年间给了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兴许是这样,他才会这样,小心翼翼又满目情意地看她。
可一个十八岁的小孩,一辈子没遇到几个人,哪能真正想清自己要的是什么?
怎么和宋骓讲清,周云了件烦心事。
至于睁开眼时看到宋骓的那点心动,周云没有再想。
像投入湖泊的石子,缓缓沉寂到底,被她压了下去。
*
六月初七,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镇上武行的千金支起了比武台,比武招亲。
周云爱看热闹,早早在武行对侧的书肆二楼,包了间雅间。
两扇窗页大敞,街上行人景色,一览无余。
宋骓站在一旁,周云吃茶,等看到底哪个男人,有抱走美娇娥的本事。
小镇上的男人比试台围得水泄不通。
一半来看比武招亲的热闹,一半来看周云。
周云生得比镇上的女人都要更美,甚至美过了他们心里对于天上仙娥的想象。
宋骓看窗户底下那些频频往上看的目光,脸色一沉,闷声不吭,往窗边站了站。
高大魁梧的身影,瞬间将周云完全挡了起来。
周云“诶诶”喊他,“正紧要,你挡着了,谁赢谁输啊?”
宋骓只让开一点点,“方珂输了。”
周云惊奇探头往外看,“这武行家的小千金,是个功夫好的。”
她忽的转向宋骓,好奇问,“你与她的功夫,谁更好一些?”
青年人低着头,不敢直视周云的眼睛。
“宋骓不知。”
“却知道。”周云道。
“若这比武台上是你,准行的。”周云缓缓移开眼,看比武台上那个刚刚打赢了方珂、正在不停往人群里张望的红衣小姑娘,怅惘的,淡淡笑了起来,“虽瞧不出谁的功夫好坏,可我瞧得出来旁的。”
说话间,台上的红衣小姑娘目光也朝这边投来。
却避开玉颜花娇的周云,径自落到了宋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