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夜幕后的开封城,是一半繁华一半幽寂。
繁华的有妓馆夜市,数不清的歌舞升平,幽寂的有深邃肮脏的民巷,野猫也懒得从沟渠流满浑浊的石板小径上走过。
小椿其实压根不知道要如何寻找那个居无定所的游魂,印象中似乎每回都是她来看自己,隔着一片天唤着她的名字,飘悠悠地就过来了。
但说不清为什么,潜意识中小椿觉得她应该不会身处闹市。
好像几回见面,游魂皆在荒凉安静之处。
一行人跟着她,在那日追踪松鼠精途中初遇的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啊。”
小椿忽然在前面停住脚,耳朵微微一倾,“有歌声。”
“歌声?”重久狐疑地皱起眉头,“哪儿有歌声?”
狼族的听力向来不错,何况是这般清幽的环境当中,但他全神贯注,还是什么动静都未曾捕捉到。
嬴舟猜想他们既然看不见,八成也听不见,于是并没多问。
那嗓音空灵且带着点低哑。
小椿寻声跑了两步。
轻盈飘逸的女鬼依然高坐在檐牙翘角之地,青绿的衣衫单薄朦胧,长长地垂于脚边,像檀香燃起的青烟之末。
甫一瞧见她出现,游魂就先欣喜地展眉,一跃而下。
“小椿,你来我玩啦——”
然而等她飘近时,看清其背后站着的人,魂魄一样的女子便乍然刹在半道,若有似无地将自己挂于空中。
她的表情倒算不上多惊讶,只小小地怔了一下眼,旋即瞥向康乔,是似而非地笑起来。
这笑容不是因为欢喜,但也并非作假,更带了许多复杂难喻的情绪。
小椿站在两个人中间,仔仔细细地左右观察。
发现何止像……几乎一模一样——不对,根本就是同一张脸!
狼小姨莫非有个双生的姐妹?
康乔还是那副波澜不惊,水波不兴的神情,将一只手轻伸出去,意味不明地说一句:
“事到如今,你还不打算回来么?”
“为什么要回来?”
半空中的游魂悠闲自在地旋身飘动,“昔年你丢掉我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要我回来呢?”
“还是说……”
她笑得轻倩,“你已经想通了?”
言罢,魂魄灵动地转悠到康乔面前,亲亲热热地用手一抚她的脸颊,“后悔了,知道自己做错了?”
小椿听得她二人这番哑谜,不知所谓的一头雾水。
而在场的旁人更瞧不见游魂的存在,只能看康乔独自对着空气交谈。
“什么想通了?”小椿仰头问她,“你不是鬼吗?”
“我啊……”
游魂流到她这边来,两手轻搭着女孩子的肩,玩得分外起劲,“我是她的一抹意识哦。”
小椿:“意识?”
女鬼笑得咯咯一串铃音作响,手肘撑在小椿头顶,漫不经心却带了几分嘲讽地望着不远处的康乔。
“很多年前呢,她为了要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把我抽离体内,扔掉,不要了。”
说出话后,她就一直紧盯着对面女子的眉目与双眸,企图将其所有的反应一个不落的收入眼底。
但很可惜,康乔的神态从始至终岿然不动。
“什、什么……?”
小椿听得愈发迷蒙,“为什么与心上人在一处,就一定要将你抛开?”
“小椿,你这就不明白了。”游魂辗转到她眼前去,“人族与妖族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我们两百余载才到成年,待挡过天劫,又能再活五百年。三百岁的妖还是个涉世未久的年轻姑娘,好比人间那些二三十出头的青年人。”
“可是三百七十,乃至四百岁的妖仍旧是活力无限元气充沛的精怪,但五六十的人族,却已然踏入暮年,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了。”
“然后呢?”小椿茫然地摇摇头,“这两者间有什么关系吗?”
游魂闻言转过身来,像个好相与的长辈,极宠溺地冲她一笑,“因为心境不同了呀。”
“人在最年轻的时光相知相爱,那一时一瞬是天作之合,志趣相投。可一晃过去二三十年、四五十年,她还是个开朗跳脱的姑娘,对方却沉进了中年人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