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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白石河镇(十七)(1 / 2)

一帮千奇百怪的妖各显神通了一整日,却连只鸮毛都没逮到。好在是被困入结界里,这若传出去,不得笑掉八方精怪的大牙。

众人灰溜溜地等到入夜,举止鬼祟地围在老大爷屋门前的小院中,打算采取最愚笨但最为实用的一个法子——守株待兔。

这扁毛畜生不是要对老爷子施术吗?

甭管多能躲,它总得回到此地吧!

一时间巴掌大的客栈后院里塞满了妖,那藏在花丛中的,躲在水缸内的,挤在柴堆下的……一会儿这个踩了那个的脚,一会儿那个撞这个的头。

窸窸窣窣好不热闹。

嬴舟揽着小椿站在梧桐树上。

后者要死不活地抱住他的脖颈,满脸显出一股透支过度的虚脱,感觉下一刻便要退回原型,就地超度。

“嬴舟……我的妖力好像见底了,咳咳咳……”

他抬眸端详其面色,随即无奈地叹气:“谁让你要对着一只虫放大招的……”

拦都拦不住。

小椿心怀忧虑地翻看着自己的手,自言自语,“我不会树化吧?”

一群修为动辄百年的山精妖怪们俨然像在此处开起了茶话会,大概是知道行将脱离苦海,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残月随着夜色渐沉而缓缓往西偏斜,待得丑时将近,众人忽然就默契地安静下来。

晚风轻拂过客栈老旧的门楼,树影摇曳间有“沙沙”的轻响,微凉的秋夜静谧极了,硕果仅存的促织正长一声短一声地吊嗓子。

这时刻,这月色,不起眼的小舍馆显得尤其太平无害,厢房里传出住客们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半分也看不出当中汹涌翻滚的暗潮。

就在离寅初尚有半个时辰之际,浓云遮蔽的穹隆下,披着秋霜夜露的一道影子由远而近,仿佛风尘仆仆的旅人,行云流水而来。

山鸮今早受了点惊吓。

想不通平时专心内斗互相打架的那波人,怎么无端对自己发起了攻击。

于是,出于谨慎,在靠近客栈前它仔细观察了一番附近的情况,在确定一切顺利之后,这才一个俯冲,往老杂役的窗口飞去。

正当它身形横穿四合小院的瞬间。

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顷刻现行,狐狸精的白练、司马扬的尖刺、蝙蝠妖的狂风、白猿猴的长臂以及小椿凑热闹的树藤,纷纷迸发而出,劈头盖脸地朝着那鸱鸮卷去。

对方毕竟只是个未开灵智的畜生,被这场面吓了个惊慌失措,上蹿下跳逃得狼狈至极,翅膀尖儿让犬妖的火焰撩了个滋啦作响,顿时没能飞起来。

“快!它在那儿的!”

大猞猁作势眼疾手快地一扑,接着他那弟弟、几只山精、几头妖怪一并叠罗汉般压将上去。

原地里一阵鸡飞狗跳,漫天飘着鸟雀的翎毛,山鸮在无数的爪子中蹦来跳去,给扯掉了半截尾巴,一路惊叫着险而又险地飞进屋内。

看见到手的鸭子没揪着,猞猁俩兄弟懊悔地连声直叹。

“嘘——”

嬴舟却忽地发现了什么,示意众人噤声。

鸱鸮好似一只惊魂未定的大山鸡,满地扑腾,又频频回头,生怕那帮怪人穷追不舍。

堪堪连滚带爬地挪到桌边,前方高处突然亮起一点微弱的光。

那光仅黄豆大小,晕出的烛辉几乎照不清半张面孔,门外的月华恐怕都比这要明朗。

“嚯……我道是谁呢。”

老杂役执起昏暗的灯盏,凑近了打量。

“怎么是你呀?”

他语气很慢,吐词悠缓,像拿它当个多年至交的好友,耐心且亲和。

在地上瘸着腿蠕动的山鸮只睁着一对铜铃样的猫眼,一眨不眨地注视他,仿佛压根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老大爷却也不在意,放下油灯,吃力地蹲俯身子。

“来,我看看……”

他很快感叹说:“诶,是去哪儿和人家打架啦?瞧这又是刀伤又是火燎的。”

大鸟给平放在了霉湿简陋的木桌上,老杂役沧桑干瘦的身躯颤巍巍地端来盛着药膏与清水的托盘,步履凝滞地行至一侧坐下。

一面给它敷着伤药,一面喋喋不休地嘴碎闲聊。

“今天后厨剩的熟肉不多,打烊便拿去喂那几只猫儿吃了,可没富余的留给你。”

“你说你也是。”老人家吃力地眯起眼处理伤口,“尽往我这儿跑干什么?我老眼昏花的,指不定左胳膊的药给你糊到右胳膊上去。”

他开始语重心长,“老大不小了,成了家没有哇?该收收心啦,给自己找个媳妇,别整日里在外头瞎玩儿,哪家的雌鸮看得上你呀……”

“催婚事”大约是中老年人的传统作风,甚至不分人禽走兽,花鸟鱼虫。

老杂役碎碎叨叨的时候,山鸮就躺在那儿不动也不叫,哪怕他下手重了也毫无反应,安静得简直不像一只鸟。

干净的麻布在肩骨处打好了结,他给它放了杯凉透的白水,挥挥手臂打发道:“行啦,喝饱了就早些去休息,再过会儿天都该亮了。”

说着自行掀开棉被,艰难地躺回床上,轻叹一般长长吐出一口气。

蹲守在窗外的大猞猁见状,刚想撑起身,又被嬴舟二话不说地摁着脑袋压了回去。

朝三:“……”

少年只冲其使了个眼色,“再等等。”

那人尚且醒着,他不想节外生枝。

远处打更的梆子疲沓绵软,间或夹杂几声不太嘹亮的鸡鸣。

小椿抬眸望向夜空闪耀的星河,缺月的光幽微地一闪,她喃喃说:“寅时快到了……”

鸮鸟当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休息”,它还得等着施今日的术,便收拢翅膀端坐在桌沿,一声不吭地面朝老人。

后者缓缓阖上双目,胸腔起伏得很浅,再掀开眼皮,发现这鸟仍戳在桌角,忍不住就乐了。

“唉,糟老头子睡觉有什么可看的?”

山鸮并没有回应他,或者说,它从来也不曾回应过他。这只夜猫子永远顶着一副不知世故的脸,好像比猫狗之流还要不通人性。

老杂役淡笑着看了它半晌,眉目间依旧和煦。

他毫无征兆地开口:

“小鸟,你是妖怪吧?”

朝三暮四:“……”

他这句话的语气,比在说“你长一对了翅膀”还要平静自然,似乎全无诧异。

后院窗下扒着的一干山精妖怪都僵在了那里,在簌簌刮过的秋风中,愣得目瞪口呆。

而那头鸱鸮无法言语,只在听了此话后,原本溜圆漆黑的瞳孔,隐约可见地收缩了一下。

杂役分明老眼昏花,却将它的反应极清晰地纳入眼底,带着毫不惊讶的微笑,缓之又缓地侧过脸,凝视着高处的天花板。

“唉,果然如此啊……”

他感慨万千:“我说怎么总觉得这一日过得尤其长……长得没个尽头似的。”

他仿若有上千次捡起了倒在石桌下的锄头,上千次把枯萎的金桔清理出花盆,上千次领着同一位住客走上二楼的台阶……

每日睁眼,都会莫名生出一种枯燥的疲倦。

司马扬闻言至此,拈着下巴上花白的青须点了点头,沉吟道:“看来作为主要的被施术人,在这个幻术之中,他到底还是有一些记忆的。”

一页书册若反反复复撕个七八回,边角的碎屑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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