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椿磨蹭着走回原处时,嬴舟还盘膝坐在官道旁的草地上,他将陶盆搁在两手间,兀自垂着眼睑,神色略显得有些低落。
“嬴舟,嬴舟。”她蹦过去,脑中犹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托腮往他跟前一蹲,半是询问半是自语道,“你听见了吗?那条蛇说的‘浮玉山’。”
“听见了。”后者别开目光,额头微不可见地一皱,带着几分消沉地开口,“所以你要去吗?浮玉山。”
“嗯……”小椿仔细地斟酌片刻,指尖卷起嬴舟衣衫的一结系带,轻轻甩了甩,“总觉得那条蛇不大老实,我还是想先去听听你们族里的长老怎么说。”
毕竟比起蛇,她自然更相信他一些。
前后两句话听入耳中,嬴舟脸上的表情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缓和了许多,半晌才闷闷地应了一声。
“嗯?”
小椿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他的异样,把脑袋凑到他眼底下端详,“你不会还在生大蟒蛇的气吧?”
嬴舟原想说“没有”,又感觉这话奇怪,自己平白无故生他什么气,于是只欲盖弥彰地把脸往旁边一侧。
谁知,小椿见状却很体谅似的,起身来哄小孩儿般揉着他的头,“哎,好啦好啦。”
“高兴一点嘛,你看这天气,看这白云,难得秋高气爽,都好些日子没见过阴天了,打起精神来呀。”
“笑一个,像这样!”
或许是原身毛发很软,嬴舟的发丝摸上去也尤为细腻,毛茸茸的。
他坐在那里,视线随着小椿的手从头顶又辗转挪到脸颊边。
这人口中念经不断,手里却没闲着,掌心托着自己的脸,拇指便在腮上轻轻摩挲。
说不清缘由,嬴舟隐约觉得这个动作很……像在逗狗。
偏对方笑得两眼弯弯,一副颇为熟练的模样,大概之前在山洞里时就没少动手动脚……
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未曾避开,只任凭她在自己脑袋上前后搓了好几个来回,再把几缕青丝掀帘帐似的撩了撩,最后心满意足地催促:“行了行了,该走了,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呢吗?”
嬴舟闻言,这才慢条斯理地捞着陶盆站起身。
小椿赶紧讨好地伸出手去想把自己的盆儿接过来,不料,他却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轻声道:“我来抱吧。”
她眨了眨眼,也没强求:“哦,好。”
*
这一次启程和前一回略有不同,小椿已得人身,不必每日委屈在花盆里,自然是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想看什么便能看什么。
她结结实实地感受了一把大千世界的新鲜,每天都亢奋得不行。
而嬴舟背着无端与她结上的“心灵相通”,每天也只能被迫跟着亢奋。
北号山与炎山皆属同一山系,虽带了个“北”字,地方却是在东边,越往中原的方向,沿途越加繁华热闹。
这神州大地上到底还是人族的数量最可观,精魅妖怪们大多盘踞于深山之中,各族的生养也不及其兴旺,因而自古以来,妖的寿数虽长,人丁却十分稀薄。
在去往河南道的官路旁,半山坡斜里支出一块平地,有想法的生意人便建起了茶肆,煮水烹茶,兼卖些面食,供旅途奔波的客人们歇脚打尖。
两碗热腾腾的打卤面端至眼前,这会食客不多,小椿和嬴舟还能独占一整张大长桌。
她捏着竹筷目光往前一扫,嘴未开口,心里却出声唤道:
——“嬴舟?”
后者才对齐筷子,闻言一抬眸,不解地转头看过来:“怎么了?”
那树精就只望着他笑,也不张嘴。
——“你听得见啊?”
嬴舟眼角抽了两下,“我当然听得见了。”
这不明知故问吗?
——“嘿嘿。”
小椿面色不改地笑而不语,真可谓是闲极无聊。
——“把你左边的醋递我一下。”
嬴舟:“……”
他表情无可奈何,手上倒仍旧很诚实地将东西放到她跟前去。
“砰”一声响,伴随着他言语间的嫌弃:
“离得又不远,就你起个身的工夫,至于这么懒吗——再说,这又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也要用‘传音’?”
小椿握着醋瓶子往面里不要钱一样浇灌,下上唇便宛如被浆糊黏住,抿得紧紧的。
——“好玩嘛,反正没事干。何况你不是我的指甲盖吗?”
他耳朵一竖,炸毛反驳:“谁是你的指甲盖了!”
——“那你想做什么?头发丝?大腿骨?还是说耳……”
嬴舟迅速打断:“什么也不想!”
刚给食客添完茶水的两个小二冷眼看罢,互相交换着神色悄悄地聚在一块儿,掩着嘴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你瞧那位年轻客官,长得丰神俊朗的,却总对着个哑巴自言自语……”
“恐怕不止是个哑巴,八成还是个聋子。怪可怜的。”
“嗯……”他表示赞同,“我看两人多半都不正常。”
嬴舟:“……”
他耳力太好,简直是听了个一字不漏,当下决定,打死也不会再出声。
加了半碗陈醋的卤面飘着一股诡异的酸味,仿佛连冒出的白烟也略微带了点酱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