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降至,延城的气氛越发热闹。
长街两旁的小商贩往往天才擦黑就收拾了东西归家。
北风凛冽呼啸,刮起地面上干枯的树叶枝条。
老爷车驶在宽阔寂静的马路上,能听见冷风吹过车门发出的闷响。
路边穿着粗布短袄的行人们行色匆匆,低头捂紧衣服,就连精壮魁梧的黄包车汉子们也都三五成群的聚到一处,一边抽旱烟一边观察着四周的人群。
车子即将经过百货商场,后座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停。”
司机熟练的停了车。
肖经理挑眉看向身边忽然出声的男人,没说话,看他拉开车门进了百货商场。
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男人拎着三四个纸袋回来了。
肖经理眼尖,尤其是自己管理的商场,里面买什么东西他心里都有数,粗略一看便看见了一身洋装,还有皮鞋袜子指甲油口红之类的小玩意。
他笑的了然:“又是给你那个小情儿买的?”
近来商会里谁人不知顾寒山养了只金贵的小金丝雀。
吃的用的无一不精,顾寒山这万年铁树开了花,竟也纵着,小情儿要什么给什么,任凭外界风风雨雨,他倒是将人捂得严严实实。
百货商场里每天都能看见他的身影,一出现就是买裙子买礼物,为的是谁不言而喻。
肖经理家里也有个适龄女儿,女儿不知什么时候见过顾寒山一面,嚷嚷着要嫁。
他最是了解顾寒山的为人,城府深沉、凉薄冷淡,这要是真嫁过去了,恐怕下半辈子都得独守空闺。
难得见他这么有人情味的时候,他笑着问:“什么时候把人带出来见见?”
刚坐上车的男人面色不变。
语气里却有些不甚明显的笑意,连眉眼都温和了下来:“不了,他认生。”
“认生也不能认一辈子。陈会长不还打算把女儿嫁给你吗?让他见了人也好死心,天天三句话不离结亲的事,我听着都烦。”
顾寒山眉眼沉敛,修长苍白的指尖轻轻点着腿面,不置可否的道:“从津城回来再说。”
“津城?”肖经理一惊:“你要亲自去?”
“别怪我没提醒你,那些狗日的可都去了。”
“我知道。”
“……知道你还去?真闲命长?”
车子驶向越发黯淡的夜色,阴影覆面而下。
男人坐在黑暗中,幽黑的凤眸倒映出窗外寂静的夜景,气势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总得有人去。”
他眼神淡淡,一字一句说的平静:“小城聪明,我要是真出事了,家里有他就没问题。”
……
……
夜幕低垂。
卧室昏黄的灯光下铺着新洋装。
浅紫色的蓬蓬裙长过膝盖,质地精良,阵脚细密,裙摆滚着白色蕾丝花边,上身米白色的丝绸质地衬衫垂坠感十足,胸前系有漂亮的蝴蝶结饰品,银线绣成的精致图案在白色蕾丝下若隐若现,显得端庄神秘,贵气逼人。
只可惜卧室内的两人都没有管这身裙子。
“……出去开会?”
时玉坐在床上,漂亮冶艳的小脸上满是茫然,他看着梳妆台前正帮自己耐心的收纳着指甲油和口红的男人,迟疑的问:“去哪儿开?”
指甲油已经开了不少瓶,颜色各异。
时玉今天穿的是一身湖绿色的裙装,腰身被勾勒的纤细,雪白的小脸上乌眉长睫,唇瓣嫣红,又因为刚被亲吻过,越发显现出一股被疼爱过的慵懒与柔软。
顾寒山“嗯”一声,帮他把口红按照高低和颜色排成三列。
又挑了瓶淡紫色的指甲油出来,准备一会儿给娇气的小情儿涂。
“去津城。”
哪怕再不了解时政新闻,时玉也知道如今的津城必定危险至极。
各方势力纵横交错,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汹涌,不仅如此,今天睡午觉的时候,沈城还一边帮他盖被子,一边告诉了他如今的世道有多乱,让他不要老想着出去逛百货商场。
……然而顾寒山竟然要去津城?
他人都傻了:“什么时候去?”
男人已经挑好了指甲油,坐在床边哄他:“过两天吧。”
“……一定要去吗?”
时玉莫名有些不安,见他朝自己张手,乖顺的爬到他怀里坐好。
他细细软软一团,哪里都又小又秀气,仰着的小脸上还有层细汗,湿淋淋的眼睫垂在眼下,趴在他胸前闷闷道:“真的不能去,那里可乱了。”
顾寒山轻笑,深邃的凤眸沉得看不见底。
他看着怀里抿着唇的青年,宽厚的大手箍在他腰间,低声耐心的安抚:“就去三天,一定回来陪你过年。”
“三天也很长啊……坐什么去?”
“坐火车。”
“火车的话来回也要两天,那就是五天了。二爷,要不咱们不去了吧?”
看着他忐忑的小眼神,顾寒山被逗得笑出了声,胸膛随之震颤,趴在上面的青年长发缓缓滑落。
时玉头发长了,半个多月里长了一个指节的长度,可以用头绳虚虚挽住。
顾寒山这几天给他买了不少好看的头花,浅棕色丝绸质地的头绳不大不小,挽他的头发刚刚好,他也喜欢,没事就箍在手腕上,穿旗袍要挽,穿裙子也要挽,露出秀致瓷白的小脸,漂亮清纯的勾人,让人只想抱进怀里细细哄着。
男人没有回答,而是道:“到时候给你买新裙子回来。”
津城到底是大地方,好东西比起延城自然只多不少。
时玉抱着他的腰,眉眼恹恹的,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阻止得了顾寒山不去,他这样身居高位的男人不可能为外界干扰,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将要面对什么。
他不说话了,顾寒山低头亲亲他的眉心,提前给他涂了明天要涂得颜色。看见时玉脚上涂得浅绿色指甲油后又笑了下,温和的问:“又换颜色了?”
时玉冲他晃晃脚丫,“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