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光线充足明亮。
床头柜上摆放着新鲜的水果,水果散发出的清香冲散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气味。
时玉恹恹的靠在柔软的被褥上,听着床边盛敏絮絮叨叨的啰嗦。
“宝贝,还有哪里难受?难受一定要告诉妈妈哦,咱们又不是什么大病,过两天就好啦,听你们班同学说下学期你要竞选学生会主席呢,咱们好了以后就能去学校了,真风光,我宝贝这么厉害呢!”
盛敏一直是个很精致的人。
哪怕长途跋涉了一天一夜,从高铁上下来时她依旧是一个任何人看见了都会联想到女强人的状态。
可是如今,她的衣服已经两天没有换了,面色格外的苍白,头发随意地垂在身后,一边低头给时玉削着苹果,一边语带轻松地说着些生活琐事。
时玉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将她垂在脸侧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女人微红的眼眶霎时间显露无疑,唇瓣甚至在发着细微的抖,毫无血色。
时玉看着她,静静的垂下了眼:“妈妈,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
盛敏一颤,连连点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立刻起身,指着窗外说:“我、我去找下你舅舅,拿个体检报告怎么要这么久,宝贝,妈妈马上就回来,你在这里等下妈妈哦。”
时玉对她点点头。
她面上顿时露出了一抹笑,捏了捏时玉的脸颊,宠溺道:“宝贝真乖。”
女人步伐匆匆的离开了病房。
面前的虚空中弹出了系统跟随播放的小屏幕。
刚走出病房的盛敏便无力地扶着墙壁,一点点软倒在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死死地捂着嘴,无声无息的哭泣。
背影纤细瘦弱,长发下的肩头不停的颤抖。
其实他的妈妈,也才中年。
这一生为了给他纯粹的爱,再也没有要过第二个孩子。
怕时玉觉得自己是负担,于是她就挣了很多很多钱,告诉时玉,哪怕你不能继承家业也没关系,我们母子已经有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如果母爱能为实质,那一定是盛敏这样。
像冬天的暖气、夏天的凉扇,将一切寒风酷暑阻挡在外,撑起一片独留给时玉的安全地带。
……
盛敏没有回来。
病房门再次推开,走进来的是沈拓。
男人风尘仆仆的,似乎才从什么地方离开,衣服还是两天前那套衬衫西裤,头发却凌乱的垂在眼前,看不清神色。
他径直走到时玉的病床边坐下,语调平缓又自然,专注地凝视着他,问他:“今天感觉怎么样?”
时玉从困顿中抽出一分神智,迷迷糊糊的回答他的话:“……还好。”
“有哪里难受吗?”
视线变得很模糊,耳边男人的声音越发温柔小心,似是怕稍稍放重,就会扰了他的清净。
时玉觉得自己似乎是摇了摇头,但沈拓好像没有看见,仍在静静的凝视他,像在看什么一触即碎的珍宝,充满了难言的落寞与忍耐。
他想和沈拓说自己的真的没事。
但奇怪的是,他说不出话了。
就连眼前,也变成了一片缓缓归于寂静的黑暗。
视线里的最后一幕,是沈拓陡然变得痛苦晦涩的眸色。
他从来没在沈拓脸上见到过这种情形。
从再遇开始,他就总是强大的、运筹帷幄的,好像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他知道时玉喜欢吃的菜,喝的汤,卧室的墙壁颜色,生活的一切规律。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还是会露出这幅神色。
像什么都抓不住,只能握住一团一晃而过的微风。
时玉也觉得很难过。
因为沈拓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和盛悬一样,本来可以有更好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在病房内为他难过,一个在病房外为他奔走。
……
病床上的青年静静的睡了过去。
床边不知枯坐了多久的男人这才起身,俯身为他盖好被子,又轻轻撩起他的额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蜻蜓点水般含着浓重悲伤与安抚的轻吻。
沈拓闭了闭眼,呼吸急促且凌乱,许久才被他强自压抑下来。
他推开门,看见了门外仍坐在轮椅上的盛悬。
盛悬身上有烟味,强行出院的后遗症已经在他身上显现无疑。
他的脸色是比重症监护室的病人还要苍白的白,唇色泛着些青,眉眼却依旧深沉冷漠,如大理石雕刻而成一般毫无情绪。
他坐在房门正对的门外,只趁着房门开启的这一小段时间,用充满眷恋和温柔的视线看向房内那道躺在病床上安静柔软的身影。
沈拓淡淡睨他一眼,嗓音沙哑:“不进去吗?”
他们两人从未有过这么心平气和的相对时刻,前几天还在兵戎相见,今天却成了交往平淡的陌生人一般,堪称平和的说着话。
“不进去了,”盛悬轻轻摇了摇头,自嘲般的扯了扯唇:“这副模样会吓到他。”
沈拓静了片刻。
走廊没有关窗的廊窗外吹来轻盈的晚风。
天色已经薄暮。
云层是一片望不见头的灰暗色调。
晚风吹拂中,沈拓忽然掏出了烟,仓促的深吸一口气,大步朝吸烟室走去。
身后传来轱辘划过地板的沉闷声响。
他们没有对视,却极有默契的在宽大的抽烟室里各自占据一个角落,缓慢地、空寂的吞云吐雾。
缭绕的烟雾缠绕在这片天地。
五分钟后,吸烟室大门被推开。
两个人影各自朝相反方向走去。
天各一边,他们在为同一个目的而奔波。
……
治疗的时光漫长枯燥。
不知什么时候起,时玉昏迷的时间越来越长,醒来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他感觉自己只是在头脑中和系统一起乐呵呵的看了不少电影,可实际上,一场电影结束,他就昏迷了一天有余。
再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的头发被剃光了。
医生说为了治疗方便,在睡梦中便亲自操刀把他剃成了一个又白又圆的小光头。
拿到镜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时玉是崩溃的。
气血不足天生体弱的病症在这几天的住院里尽数显现出来。
他现在很瘦、很白,虽然有系统免除了一切病痛,但乍一下看上去,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身患重病的人。
再配上一个汤圆样的小脑壳。
时玉:“……”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手感一定不错。
真是脑壳疼.jpg
沈拓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场景。
明媚的光线透过窗纱洒在病床上的青年身侧,勾勒出他秾丽冶艳的五官线条,和一个圆滚滚的大白脑袋。
时玉的五官很漂亮,眉眼妖冶动人。
哪怕成了个小光头,也不由得会让人想到那些文学创作中,被誉为一代妖僧的冶丽形象。
若是眉间在染上一点朱砂,那就更像了。
他笑了下,正想开口,病床上感知空前敏锐的时玉便幽幽的朝他看来,嘴角噙着冷笑:“你嘲笑我?”
沈拓:“……”
他哭笑不得的放下手里买的果盘,走上前坐到床边,捏起青年的下颌,小心吻了上去,蜻蜓点水般的轻触,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不嫌弃。
但时玉却很嫌弃,无语的擦擦嘴,像往常一样,厌烦的吐出那三个字:“烦不烦?”
沈拓一怔,眉梢眼角的笑意顿时越发的明显和温柔。
他捧着时玉的脑袋,低头又亲了一口。
这一口差点给时玉亲自闭。
慢吞吞缩进被子里,时玉幽怨的盯着他:“你亲的还挺响啊。”
“……”沈拓无奈的看着他,低声哄道:“好看的。”
时玉背过身,懒得搭理他。
男人坐在床边,偏头靠近他,亲了亲他的脸颊,力道和呼吸是同样的温柔。
“真的好看。”
他笑着,缓声道:“主人什么样子都好看。”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时玉尴尬的蜷起脚趾,心中却叹了口气,默默做下了一个决定。
……
从系统那得知这些天盛悬没有出现的原因是劳累过度,导致车祸旧伤复发。
男人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星期,医院每天围着他和盛悬连轴转,医生们也很辛苦。
日子一天一天缓慢地过。
日升日落,潮起潮汐。
他的时间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天。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
盛敏照顾了他一夜,早上醒来时差点晕倒,于是被他催着回了家休息。
沈拓在床侧疲惫昏沉的睡着。
他比盛敏更能撑,不眠不休的看护了他三天两夜,终于在昨夜得到他身体好转的消息后才堪堪睡去。
男人的脖颈还戴着一条银色项圈。
不细不粗,光泽冰冷且细腻。
戴在脖子上时能和项链以假乱真,但项圈就是项圈,一个意味复杂的项圈,将沈拓捆缚在了一场奇怪的游戏扮演中。
时玉轻轻伸出手,碰上他的脖子。
命脉被人触碰的感觉让常年处在危险之中的沈拓动了动眼皮,他看着似要醒过来了,时玉敛下眸,轻声道:“是我。”
那即将睁开的眼睛颤了颤,男人抬手抱住身前人的腰腹,趴在青年的大腿上,再次睡了过去。
像一只疲惫许久的孤狼,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穴。
他将自己深深的埋了进去,嗅闻着那股让他放松愉悦的柔软气息,连眉心紧蹙的痕迹也缓缓消失。
时玉抬手,细致小心地解开了他脖子上的项圈纽扣。
挂有“SY”铭牌的项圈被男人的体温暖热,落在掌心中时像一个锈迹斑斑终于脱落的枷锁。
时玉俯身抱住沈拓的脖子,趴在男人乌黑碎乱的头发上,凑在他耳边,小声地、愧疚的道:“对不起,以前对你做了很坏的事。”
面色疲惫的男人眉头蹙了蹙,却被一股无法言说的力量强自压在床上,挣扎在昏迷与清醒的泥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