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平里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廖如鸣很少说这种话。他总是……随心所欲。他是一个随性的人,他懒得认真说这种严肃的、带着点奇怪的文艺色彩的话。
廖如鸣说完自己也觉得有点肉麻,脸都皱巴巴地缩了缩。然后他说:“有点恶心。不过我是认真的。”
傅平里笑了起来。
他将这个小房间彻底封锁好——确保不会再像刚才那样被其他人发现。然后他跟着他一起往外走。
他们的行李在拐角处,傅平里把那件卫衣放进去。
然后廖如鸣说:“总要探讨一下这个话题,对吧?我们可能一去不回,可能很快就死在未知的场所……”
“你不会死。”傅平里低声说。
“好好好,我不会死。”廖如鸣说,“我只是说,未来总是千变万化的,谁也不知道我们会遭遇什么意外。那个小房间——留下了我们过去的痕迹。”
傅平里看着他。
廖如鸣说:“但是,我们总是要往前走的,无论前方会带来厄运还是好运。”
傅平里怔了片刻,然后说:“我不会沉迷在过去。”
“……然后?”
“我只是……”傅平里说,“我不愿意放下、不愿意抛弃那些过去。”
傅平里是一个恋旧的人。
廖如鸣不免笑了一下。他与傅平里的性格真是截然不同。
廖如鸣总是尽量抛弃过去对自己的影响,但是傅平里却不断回溯过去,就好像他永远生活在那些已经定格的过去一样。
廖如鸣不愿意去追溯他这种性格的成因,但是他知道,他从未留恋过去——他从来不喜欢他的过去。
但是这个时候他看着这个男人,他的恋人、他的伴侣,与他已经共同走过两个世界,并且肉眼可见地,他们即将走向其他世界的男人……
廖如鸣突然意识到,他的过去已经发生改变了。
他的过去不再是无趣的养育所,不再是空旷的宇宙飞船,不再是热闹但并无他容身之处的陌生星球。他的过去已经掺杂了另外一个人的记忆,并且这家伙的痕迹无处不在。
他的过去已经快被这家伙填满了。
廖如鸣怔怔地盯着他瞧。
你看——从来不是过去将他困住了,而是他把自己困在过去。
他越是讨厌曾经在养育所的经历,就越是在意、越是深恨、越是不甘。
……可是,日子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早该学着放过自己。
廖如鸣轻轻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然后笑了起来,他轻松地、愉快地说:“那也挺好。”
傅平里不解地问:“什么挺好?”
“快乐的回忆、值得留念的回忆,就一直记得。”廖如鸣说,“不快的回忆、令人生厌的回忆,就快点忘掉。总该是这样的,对吧?”
傅平里总觉得廖如鸣在说什么其他的事情。
他有些想保持沉默,让廖如鸣有自己的隐私,可是他又想,他该试着坦诚、试着去了解廖如鸣的想法,是不是?
于是在他们走向食堂的路上,傅平里突然问:“你有什么不愉快的,想要忘掉的回忆吗?”
廖如鸣真情实感地说:“那可太多了。”
傅平里不由得一愣。
廖如鸣的语气显得漫不经心:“其实就是童年的一些经历……不断不断地回忆起来,好像是在自我折磨。现在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意义。
“……我哭泣的时候,大人们在笑。
“我做噩梦的时候,大人们让我好好待在床上不要动,别打扰他们休息。我想要个玩偶娃娃抱着,因为深夜里觉得害怕,但是大人们觉得我这样做没有男子气概。
“我喜欢星星,我想要个天文望远镜。不过那时候是不可能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后来有一次作业,问有什么梦想,我就写了这个,结果被老师批评说是太物质,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
“我喜欢橘红色——你知道的。为什么呢,是因为小时候吃到最多的水果就是橘子。那个时候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宿舍总是臭臭的。
“你知道的,我喜欢干净,所以我总是带着一片橘子皮回到宿舍,就放在我的枕头边上。就像是空气清新剂……其实没什么用,只是心理安慰。后来还被大人们骂,说我不讲卫生。
“……我可真想和他们吵架,但是算了。小孩子吵不过大人。
“我有一部喜欢的动画片,大人们说那太幼稚了,然后就去看他们喜欢的东西。我去抢遥控器——我现在觉得这行为也不对,但是当时我反正抢了——然后他们把我关在小小的房间里,让我反省。
“……其实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廖如鸣感叹着。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似乎也不是。
那些养育所的大人们不会在意,而廖如鸣现在长大成人了,也未必会在意那么多——要让他去应付一群小孩子,估计他的表现更加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