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听到这句话，居然一点也不奇怪。
他含笑相对，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从刚才开始，就早早等着陆小凤把这话问出口。
现在问出来，他反而心里踏实了。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起我的？”
而陆小凤也只是微笑：“从昨天开始。”
楚留香竟然说：“我还以为会更早些。”
陆小凤道：“你没有刻意伪造一个值得推敲的假身份，这就足够坦荡，坦荡的人不会喜欢诡计。所以我从昨天开始，才认真疑起了你。”
楚留香却摇摇头：“不对。”
“什么不对？”
“有些人坦坦荡荡，只是因为他们的秘密实在太匪夷所思，说出去也没人信。所以你怀疑得太晚，你应该从我上船开始就怀疑的。”
陆小凤沉默片刻，慢慢道：“你在教我破案？”
楚留香笑道：“我教不了，你会得很。”
陆小凤沉默不语，只打量了对方一番，看的不仅是容颜笑貌，也更是也一举一动。
他看得那样认真，仿佛要把楚留香这一双积风惹情的贼眼，深深地印在脑子里。
看了半晌，这人的两撇小胡子一扬，莞尔笑意从中流出。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
楚留香道：“你未曾见过，也许是因为我并不是人，而是鬼。”
“什么样的鬼？”
“一个一百年前的老鬼，披了人皮，忽然就冒出来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忽然收了笑意，嗓音低沉，宛若木鱼敲打磐石，仿佛透露了高深诡谲的天机。
若非陆小凤见识过这人开玩笑的样子，他几乎都要信了。
可楚留香下一秒就小露笑容，仿佛他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说说看，我都露了哪些破绽，让你认真疑起我来了？”
说到这个，陆小凤就显得兴致勃勃了。
“沉船上没有叶孤城，不代表周围的海域没有，一般人都会从沉船附近开始搜。而你迅速搜完后，就建议我们去附近的海岛看看。”
“这有什么不合理？”
“你对沉船搜的那么彻底，却竟然不对岩洞感兴趣，没有探完岩洞的全貌，你就建议我们去海岛，这让我很意外。”
楚留香反问：“难道你认为叶孤城会在岩洞里面？”
“不管他在不在，像你这样的聪明人，都不该放过这线索，这让我觉得，你似乎已经知道叶孤城不在这洞里。”
楚留香听到这里，却只能叹了口气。
他不是故意露出破绽，且是有心略过。
若只是他一个人，可以非常安全地探索岩洞，保证全身而退，可若是多了几个水手，甚至是让陆小凤跟着他一起探索，那就无法保证什么了。
这几个水手，都是十分忠厚老实的汉子。
而陆小凤，更是一个可亲可爱的朋友。
没有必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在世间的叶孤城，就让他们豁出性命去探洞。
他太过在乎别人的性命，这反而让陆小凤疑上了自己。
楚留香在笑，他凝视着陆小凤，眼神如海水般深不见底，但配合了他这番笑，又从宁静里翻起了浪花与光芒，显出了许多人的感情，仿佛是寂寞，似乎是自嘲，又恍如是欣赏。
究竟哪一种，陆小凤竟看不清。
“这就是你怀疑我的根据？也许我只是在关心朋友，不愿你们去冒险。”
陆小凤却没有被唬到：“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惜我看见了你的手。”
“我的手有什么特别？”
陆小凤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双手，几乎是特别认真地说。
“它像是一双公主才会有的手。”
楚留香险些把鼻子摸掉一层皮。
他可是特地涂了一层黄粉，保证手指与脖子和脸是同一色调，看上去不至于过分苍白，也就不会显得特别招人注意。而这些日子晒太阳，他也慢慢地在手上加深颜色，保证它也呈现出被灼晒的状态。
这样的手，怎能说是一双公主的手？
陆小凤接着补充道：“你莫要误会，这双手是很好，只是这些日子来，你肯让我碰你的脚，碰你的背，却总不肯让我碰你的手，这岂不是一个公主才会有的做派？”
楚留香道：“我可以把后背交给你，可手上有脉门，我不肯让你碰，又有什么奇怪？”
陆小凤笑道：“这听起来是有道理，可你一向不是个小气的人，偏偏在这方面很小气、很娇贵，我便总要多想一些。”
楚留香笑道：“也许你不是多想，只是当你怀疑起一个人来，他身上就充满了疑点。当你相信一个人的时候，即便他全是疑点，你也会忍不住为他开脱。”
他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语气还是潇洒，没有一个字是疾言厉色地说，可这番话却几乎戳到了陆小凤的心里。
“你披着面具来找我，我不在乎，只因有许多人不愿以真面目示人，可他们仍能成为我的朋友。”
他说话的样子带有足够的真诚，使楚留香在一瞬间想到了坦白。
可陆小凤接着道：“但你不让我碰你的手，就不单是不愿袒露真面目了，这代表我见过你……我或许还摸过你的手呢。”
楚留香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不让陆小凤摸自己的手，却不是这一层考虑。
他听说过陆小凤见过叶孤城，也知道陆小凤不过看了叶孤城一次出剑，就能精准地模仿到他的天外飞仙。但他们也过见了一次面，怎么可能就握得上手？
只不过，陆小凤的朋友是西门吹雪。
他们看上去像是经常握手言欢的样子。
陆小凤若摸过西门吹雪的手，自然就能清楚一个剑客的手，该在什么样的位置，拥有怎样的薄茧。所以他若摸上楚留香的手，自然就能看出，他是个长期练剑的人，而且剑术只高不低。
等他把这个线索告诉了西门吹雪，他们若还猜不出真相，怕是白白生了这副脑袋。
可陆小凤接着又说：“但我不认为你是幕后真凶。”
“那你认为我是什么？”
“我认为你也在那艘船上，你看到了一些东西，可又不愿与我分享。”
“这听起来像是个小气的人。”
陆小凤凝视着他：“所以我希望你能大气一些。”
楚留长叹口气：“可惜你只猜对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