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沪市。
黄包车在熙攘人群内穿梭,黄包车上,先入眼的是一双半旧的玛丽珍皮鞋,一只小巧却同样做工精良的皮箱立在车上女子的脚边。车上女子一身时兴洋装,她的浅棕色礼帽帽檐很大,遮住了女子的神情,只一段颈子露出来,明晃晃的雪白引得躺在路边的流浪汉们频频侧目。
而黄包车夫却顾不上看看背后的雇主究竟是何种绝色,马上就到年关了,他正闷头往前赶着,只盼赶紧将车上的人送到目的地后再去接下一单。
谁知道黄包车刚一拐进福煦路就停了下来,只见福煦路此刻如同乱麻一般,人们成群结队面色慌张地从里面往外跑,黄包车夫连忙拉住了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同他背后的车子一眼,好心道,
“前面出事啦,好多兵拿着枪冲进去,全是日本兵!”
日本兵!这三个字对每个在战火中讨生活的人来说都如同当头一棒,那黄包车夫当即脸色就变了,他扭头讨好地冲车上的女子笑道,“小姐,您看......前面路况不好,册那小册老可都是shā • rén不眨眼的......”
然而车上的人却一直没接腔,也没有下来的意思,她的神情隐藏在大檐帽下让人看不出喜怒。黄包车夫愁眉苦脸地站在一旁,正纠结是否不要这车钱直接赶她下来的时候,却看到一只同样素白的手伸出来提起箱子。
车上女子下来的空档,黄包车夫才有功夫打量起这位沉默寡言的有钱小姐来,可真当他看到面前的人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倒不是面前女人是个倾国倾城貌,正相反,面前的女子面容十分清淡,眉眼嘴角都如同古典山水画一般远远淡淡,即使站在他的面前也让人觉得虚无缥缈起来。
这样说也不是说面前的人就是寡淡得厉害让人提不起兴致,又恰恰相反的是,这仔细一看不过尔尔的中人之姿就是叫人生生移不开眼来,只一眼就让人心声怜爱。
黄包车夫脸红了,他连忙低下头,可面对这姑娘又心软起来,“小姐呀,侬也看到了,这前面不太平,要不阿拉拉你去别的地方啊?”
可那女子却笑笑,冲口袋里掏出钱来付给他,“没关系的,我要去的地方就在这附近,这条路不通,我换条路走两步就到了。”
开口是干脆利落的北方口音。
车夫听她不是本地人,又见她形单影只更是心下不忍,他将钱收进口袋想再说些什么,可一抬头却发现面前再无一人。车夫叹了口气,也随人流拉着车子往远处跑去。
人潮中只有一瘦削身影逆着人流走去,只听嗒嗒的高跟鞋声依旧在慌乱中气定神闲的响起。没一会儿,清脆的脚步声还是停了下来。
陈涌星站在街边,宽大的帽檐抬起,一双沉若寒星的眸子望着街对面的永丰茶叶行出神。
只见不大的铺面里里外外站满了装着真枪实弹的日本人,各色茶叶茶罐并一众物件被丢到了大街上,日本人叽里呱啦的声音吵吵嚷嚷。
抓着行李箱的手下意识地攥紧,陈涌星内心风起云涌,一时间无数个疑问如同潮水一般逼得她无法呼吸。
永丰茶叶行。
陈涌星清楚地记得,临行前的密文里交代她的一切——
永丰茶叶行。
当她从码头下船后,直接到永丰茶叶行。当她走进茶叶行径直走向柜台左边,那里会有小童向她推荐新到的云南陈皮普洱。而她不喜欢红茶,因为不喜欢普洱的陈味。接着她会问有没有云南的咖啡,那小童会惊喜道,
“这不巧了么?如今沪市喝咖啡的人越发多了,我家掌柜正好进了一批小粒咖啡,还没来得及摆呢。”
这对话结束之后,小童会引她到后院仓库,仓库里会有咖啡,她在沪市的住址,以及新的接头人。
然后面前的慌乱昭示着之前的一切缜密计划都已作废,陈涌星的心里有些慌了,可她却不能表露分毫。
忽然,街对面传来几声枪响。枪声是最强烈的兴奋剂,本已疲惫的居民们再次如惊弓之鸟般作鸟兽散。
一股股黑色液体从茶叶行的门口流了出来,仔细一看才察觉出来是红色。
涌星闭上眼,逼着自己扭头向反方向大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