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星面前站着一个穿西服的男人。
他单手抓着扶手,电转弯的时候,他也不受控制地往涌星撞来。虽然最后稳住了身子,可是手里抓着的雨伞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撞上了她赤.裸的脚踝。
伞正撞到骨头上,发出一声细小的闷响,涌星忍不住俯身抚摸。即使痛的她下意识皱紧了眉头,但还是未曾呼痛。她一向不善于此,只因陈玄秋曾告诉她谨言慎行。
所以她很少说话。
那西服男子倒是吓了一大跳,不顾周围人的不满连忙顿了下来替她查看脚踝。
“呀,都红了。”
那男子语气更是不好意思起来。涌星不着痕迹地将脚收回座位底下,她不喜欢别人的距离跟自己太过亲近。刚才那男子的温热鼻息吐到她的脚踝上,令她几欲作呕。
然而男子却没有注意到她的嫌恶,涌星趁他蹲下的空档已经将他看了个仔细——
这人身上的西装是凡立丁的,美国货,紧俏的厉害。听说大丰商行没上架就被各家给订完了。而眼前的人不光能做出一身西装来,看样子还穿的有一阵了,想来家境也是十分丰厚。
而他蹲下去的时候身上飘起一股味道,虽然被人有意用香水掩盖,可涌星还是灵敏地辨别出来,那是钞票的味道。
看来眼前的这个人实在银行上班。若是单纯去银行办事,身上的味道不会这样浓重。如今银行是个风光体面的肥差,也是沪市不少少爷们留学回来后的第一就业意向。而涌星乘坐的这趟电车只会路过万国储蓄会,眼前的这个体面男人想必就是在那里做事了。
能在万国储蓄会做事的人,在沪市都是非富即贵。
涌星相信自己的分析,可是却不明白这样一个身份金贵的男人为什么会乘坐这闭塞的电车。
章崇茴可不知道面前这个神情淡漠长相清淡的瘦弱女子已将他从头到尾分析了一遍。要不是今日他的妹妹留英归国,家里的司机去了车站,而他又恰巧心情不错地想要体验一下生活,也不会在这电车里受这份洋罪。
章崇茴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身上自然沾染了些贵公子们偶然试图融入群众中的高贵傲气。
直到刚才转弯的时候他还在为自己莫名其妙乘坐电车的主意而暗自懊悔,可就在刚刚他蹲下身去偶然抬头,看见了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双眸,章崇茴忽然心漏跳了一拍,原本烦躁的心像是被风吹过。
他仓皇地站了起来,摸了摸头后又暗自怪自己这动作太过傻气。
“真是不好意思啊小姐,都是鄙人太不小心,害得小姐平白挂彩。这样,再下两站就是圣玛丽医院了,还劳烦小姐给鄙人个补偿的机会。”
涌星不在意地笑笑,“电车拥挤,先生也是不小心。不过是撞了一下,没事的。”
章崇茴见涌星笑了,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小姐说是小事,可鄙人方才弯腰查看却发现小姐整个脚面都红了。女孩子家最留不得的就是疤痕了,还是放小心些去查查,总没坏处。”
他跟个愣头青似的说了一大堆,可涌星却只是微微笑着不再开口。章崇茴左思右想,这才像是恍然大悟般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连忙递给涌星。
“真是唐突了,这是鄙人名片,小姐尽可放心。”
涌星倒也大方接过名片。烫金笔挺的卡面在她手中,更衬得手指细长白皙。名片上用中英双语印着那人的名字、职业和联系方式。
“章崇茴。”
涌星的嗓音细软温和。章崇茴望着她朱唇轻启一字一顿念出他的名字来,没来由地想起了方才伞装上她纤细脚踝时发出的响动,竟然一下子脸烧地滚烫。
“不知小姐名讳,不知是否方便......”
“陈涌星。”
涌星望着看片上那个几个闪着金光的“万国储蓄会”大字,嘴角笑意更盛,她满意地在心里给自己打了个勾。
“吱呀”一声,电车停了,电车员拉开大门,人们如同潮水般向车门涌去。
涌星也站了起来,其实她还未到站,她只是不想跟面前这个满脸通红的男人共处一处了。她比章崇茴矮了一个头却丝毫不怕地抬头冲他微微一笑,旋即下了车。
章崇茴愣愣地望着混入人群的涌星说不出话来。只见涌星在站台的人群中忽然回过头来伸出手,手里的名片在日光下闪着光冲他闪耀着。
“我没事,章先生不必太过介怀。”
话音未落,章崇茴回过神来却是再也寻不到涌星那双笑起来细长的眼睛了。他这才下意识地常呼了一口气,
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那个穿着红色的确良风衣的女子究竟是他幻想出来,还是真实遇见。
陈涌星。
陈涌星。
章崇茴下意识地在心口默念她的名字。
车门被电车员缓缓拉上,站台上早已没了女子身影,只剩章崇茴于站台上怅然若失。
另一边,涌星低头走在路上,口袋里的卡片膈地她不舒服,于是就掏出来看了起来。
章崇茴,涌星在心里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
那个男人就跟这张名片一样,体面光鲜。可是于她而言却并无用处。在还没有跟组织接头,在还没有清楚自己即将获得的任务之前,隐匿在人群中,不给任何一个人留下印象才是最理智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