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涌星也算得上是甄家的常客了。然而涌星每回过来却从未见到甄鸣荃。像是闲聊一般,涌星问起甄鸣荃的近况来。
果然,甄太太并未多想,说起甄鸣荃仍旧是五分自豪五分顺从的模样——
“他呀,脑筋活,每天都有忙的事。”
“甄先生身兼要职,可不得忙点么。我家那个也是的,每天拼死拼活的,也没人念他的好。”
“老甄可不是忙局子里的事。”甄太太热络地凑近对她道,“如今谁还把政府的事当回事啊,别说维新政府了,就是外国那些白鬼办的政府只怕也是撑不了几天了。你别忘了我跟你说的事,叫你家男人上点心,给你们自己找条后路来才是要紧。”
涌星听她话里有话,追问道,“甄姐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外国政府也撑不了几天了?哪个外国政府要完了?”
“啧,平日里看你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光问傻话呢!”
甄太太面色有些紧张,但眉眼间却难掩卖弄,她低声道,“日本人如今风头正盛,撑个一百年都没问题。你说说,咱们沪市还剩下哪个?”
“你是说法租界要完了?”
涌星一脸惊讶,双手不自觉攥紧,刚打好的平整毛衣就变得皱皱巴巴。甄太太也挑眉道,“对啊,我家男人说的,说法国人也要完了,就这几日的事了。妹子,这话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他们做这行的最怕的就是消息泄露,这种事你知我知便可,也省得到时候被政府买了还不知道呢!”
“谢谢啊,甄姐!”涌星感激地拦着甄太太的手,虔诚道,“你不知道我先生,外人都只道他光鲜有手腕,但其实最傻不过了,什么都要亲力亲为,把规则看得比什么都中,从不通融也不善交际,不然怎么可能这档口了还傻傻给法国人卖力呢!甄姐,真多亏了你,放心,我肯定不说,不能让你们难做的呀。”
“嗨,都是邻居不是?老话还说远亲不如近邻呢不是?你这丫头讨喜,我是把你当我亲妹子,这沪市的女子我都看不惯,说起话来娇滴滴不说还牙尖嘴利的,难伺候地很。搬来沪市这么多年,也就跟你投缘,怎么能看着你们往火坑里跳呢!”
涌星仍旧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消息,又拉着甄太太问道,“甄姐,法国人要完了的消息,甄大哥还告诉其他人了么?”
甄太太笑着点了她额头一下,“我看你是吓傻了,这种消息都是拿来买的。你以为谁都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不花钱就知道了?”
甄太太又暗暗咂舌,悄悄冲涌星伸出八根手指头,“听我家男人说,这消息来之不易,拿价拿得好的话起码能买到这个数,所以不肯轻易出手的。”
涌星一脸羡慕的样子成功讨好了甄太太,涌星体贴道,“你放心,这事儿我们绝不会说出去的。我先生这人古板得很,绝拉不下脸来贩卖消息。甄姐你可得提醒甄大哥,这独家消息才值钱,可别让别人知道了。”
“放心吧,他晓得的,这世上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为什么啊?甄姐,你这么确定?”
涌星傻乎乎地仰头问,然而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甄太太脸上一闪而过的尴尬。
“傻妹子,这男人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么详细。”
涌星笑笑也不再追问,过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表找了个由头就先行离开。待回了徐公馆,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不时传来鸟雀啼鸣,俨然一副闲适的上午景象。然而涌星却觉得自己如行油锅,钟表的滴答声如同刺刀一下一下地扎在她的心脏上。
她实在没法冷静下来——
甄鸣荃竟然得到了法国即将投降的事。而根据这太太的面部表情分析,涌星认为甄鸣荃势必是解决掉了卖他消息的人,随后自以为成为了这世上唯一知道此消息的人。
只有在甄鸣荃还没有将消息售出之前截获消息,才能让事情控制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而目前唯一棘手的事就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徐敬棠。
她等不到徐敬棠夜晚到家了,每一分每一秒在此刻来讲都像是俄罗斯转盘中的子弹,每一秒都会扣动扳机,或许下一秒那颗真正的子弹就会射进徐敬棠的后背。
并没有耽误太久,涌星就拨通了徐敬棠办公室的电话。
看起来很凑巧,徐敬棠正好没事,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徐敬棠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他低沉的声线如同一汪清泉流过涌星紧绷的神经,她捏了捏脸,果然笑了出来,语气也不觉甜腻起来,“你在干嘛?”
“怎么查岗啊?”
徐敬棠的低笑从耳边响起,“刚休息了一会儿,怎么,这一会儿就想我了?”
涌星笑嘻嘻,“干嘛,打个电话而已,别想太多好不好?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不知道我每天多充实。”
“充实还给我打电话啊?”
徐敬棠与陈涌星二人极为默契,闻弦知雅音,语气轻松间便神不知鬼不觉地顺着她的话音问道,“说不定是背着老子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说说今天做了什么,老子也查查你的岗。”
某地下室内,一群带着监听耳机的工作人员在滴答不绝的电音中奋笔疾书着。只见其中一埋头抄写监听记录的女工作人员却不自觉地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