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内。
徐敬棠坐在案桌前,背靠在太师椅上,悠闲翘起地二郎腿正好落在从高窗洒落的一线天光里,簇新的牛皮高帮警靴锃光瓦亮。
面前被绑在刑架上的人显然已是受过一番言行拷打了,此刻垂着头,满身的血。有警务员侧耳,“督察长,仍旧是不承认。”
徐敬棠冷笑,一幅早已料到的了然模样,低头点了只烟,眯着眼睛吸了一口,夹着烟的手这才在半空中一挥。
警务员得了命令,立马拿过一盆凉水兜头朝老胡泼去,只见他的身体一阵抽搐后睁开了眼睛。老胡抬起头来看到了对面衣冠楚楚的徐敬棠,也明白过来了什么,“动作够快的啊.......”
“这方面,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老胡......同志?”
徐敬棠勾起嘴角,说的话模棱两可,听到人耳朵里话里有话,但若硬说只是讽刺,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督察长这话什么意思?”
老胡颤巍巍地吸了口气,语气依旧冷静,“当街囚人,屈打成招,这难道也是法租界的规矩么?”
还不死心。
对面的长官显然对他耐心十分不足,叼着烟站起来缓步走到他面前,二人四目相对,才听到他说,“胡先生是聪明人,咱们聪明人在一起,没必要兜圈子,你干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通较量下来,老胡也知道徐敬棠是个难啃的硬骨头,而他早就被打的没了半条命,此时可没有资本跟他硬耗下去,立马道,“我要见坂口少佐!坂口少佐命我明日前去报到,若是我忽然没了行踪,坂口少佐一定会派人找我的!”
老胡满脸的血,五官早已被深深浅浅的血痂掩盖,只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徐敬棠,一幅笃定了他不敢明着跟日本人较劲儿的神情。
而徐敬棠却浑不在意,甚至又上前了两步,两人贴得近极了,徐敬棠侧过身去用只能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清的音量笑道,“哦,是么?”
“胡先生怎么这么肯定,日本人对你毫无戒备之心呢?你自己也清楚吧,日本人要的是你特殊的身份,如果你的身份变了呢?”
“你什么意思?!”
老胡愕然抬头,一脸横肉紧绷地直颤,恨不得此刻就挣脱身上枷锁扑到徐敬棠身上将他生吞活剥了才好。然而徐敬棠却只是眼神如同海平面千米之下的深海区域,漆黑的瞳孔像是最深的夜色,让人看不出喜怒。
不知不觉中,烟已燃至烟蒂,徐敬棠低头看了一眼指尖猩红一点,伸出手,烟头已被深深按在了老胡的脸上。面前的男人立马面目狰狞起来,他压抑的怒吼像是莫名的兴奋剂,徐敬棠漆黑的瞳孔里冒起无尽焰火,像极了地狱里的红莲业火。
坂口英夫今天十分不爽——谁能想到押送犯人赶赴刑场的这一会功夫,竟然能在自己的眼皮地下遭遇埋伏。
自己手里的宪兵损失了不少就不说了,他坐在铁皮车里,竟然还能叫一颗子弹擦着头皮飞过。他此刻坐在医院的急诊室里,白皮肤蓝眼睛的洋医生忙着拿纱布给他抱头,而坂口英夫却低着头望着手上还没来得及擦去的血迹,仍旧是惊魂未定。
一想到那颗呼啸而过的子弹,坂口英夫仍是一阵恶寒。
这次埋伏是有预谋的,更有可能就是打着劫囚的幌子来要他的命的。
坂口英夫坐不住了——可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坂口英夫没有答案。
他现在恨不得开枪把所有他怀疑的人都杀死,可面前的却是个洋人,坂口英夫忍了又忍到底只是破口大骂了一顿,借机宣泄了一番心中邪火。
可天不遂人员,伤口还没包扎好,便有宪兵来报,说是宫泽秀中找他。
又只好赶忙跑了过去,谁知道毕恭毕敬地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开门。坂口英夫一头雾水,这一路上不少同僚对他指指点点,而此刻明明就有交谈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可偏偏就是没人来给他开门。
坂口英夫又羞又恼,可偏偏面对宫泽秀中是一个屁都不敢放的,只能乖乖在外面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站得双脚酸痛,门才开了。
然而开门的竟然是徐敬棠。
只见徐敬堂一身变装,脸上还挂着方才愉快交谈的笑意,见到门外的坂口英夫还装傻道,“哟,坂口少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坂口英夫恨不得此刻就把面前这个嘴角都咧到后脑勺的男人用枪打成筛子,可是不明宫泽秀中的意图,于是只当做看不到他,自己低着头跑到宫泽秀中面前,巴结地擦了擦汗,“将军,什么急事?”
宫泽秀中冷笑了一声,“你还有脸来问我?你自己做了什么不清楚么?!”
坂口英夫真的觉得自己出门以后一定要看看黄历了,这是怎么了,刚死里逃生又巴巴儿地挨骂,可是面上不敢说什么,只是惨兮兮地笑,“将军,我愚笨,还得您提点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