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别人都下班了,你留在这干嘛。我记得你才来,应该没什么工作呢吧?”
涌星点点头,“科长好记性,我今天第一次来,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就趁前辈们走了之后打扫了一下科室。”
王光忱看了看她,点点头,严厉道,“下了班就早点回家,干好自己本职工作比这些旁门左道强得多。”
一句话就把涌星说的脸色通红,她赶忙给科长鞠了一躬,指了指锁“科长,门......锁不上”
之后扭头就往方才日本人停留过的楼梯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落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咔哒咔哒,一声一声稳如心跳。
涌星可以感觉到背后两束利剑般探究的目光,但她仍逼着自己不要回头去看。而她身后的王光忱的确在观察她,观察她的眼神,行动甚至是呼吸。
直到女子窈窕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王光忱才收回目光。他摸了摸下巴,又伸手碰了一下门上的锁,只听“啪嗒”一声,锁果然坏了。王光忱试探性地锁了两次后也转身离开。
涌星直走出了一条街后才放慢了脚步,现在不过是下午四五点的时间,街上行人不多。可能是因为之前茶叶行的事,沪市的街道上多了许多端着刺刀的日本宪兵在来回巡逻。
日本一向是个聒噪怪诞的民族,而聒噪的族群最擅长的就是用伪善谦卑来掩饰虚张声势的本性。涌星有时甚至觉得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带有一种孩子的天性——他们习惯用一种耍赖的方式来获得胜利,用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掩盖失败。
就比如明明是他们的失误导致了茶叶行的老板当街死亡,线索断了,可他们偏不承认是自己的失误,更是理直气壮地派兵冲到大街上来给普通平民们增加矛盾,以此来满足自己扭曲又自卑的心理。
她这几日夜里都睡不安稳,只因深夜街上总是传来枪声。日本人shā • rén从来不需要理由,弱者才需要寻找理由。
涌星站在路边等电车。
一双脚踏实地踩进夕阳里了许久,她仍然觉得自己的心咚咚跳个不停。忽然有一队日本宪兵向她冲来,宪兵们瞪圆了眼睛举着刀,口中不停地叫着“捉住她!”“捉住她!”。
涌星眉头微皱,她短暂地慌乱了一下,下意识地以为是偷听的事被发现了,但转瞬她就安静下来。
不可能。
涌星将目光冷静地移到大路上,告诉自己不要自己吓自己,她冷静地梳理了一遍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任何纰漏。
一阵寒风吹过,是日本宪兵经过她的身边。涌星站着,逼着自己看着和其他等车的人形色一样。
日本宪兵们似乎在找些什么,他们拉拽着路边的行人们,骂骂咧咧,推推搡搡。
马上就要到她了。
涌星绷紧了背。
就在这时车来了,涌星毫不迟疑地上了电车。
身后传来几声枪响。
可是电车内早已恢复平静。
涌星喉头微动,隐匿在帽檐下的双眸如同一个抽离在众人之外的老者一般,极度冷静又极度无情地旁观着整个车厢——
戴眼镜的老头充耳不闻,眯眼瞅着用红字印着“著名影星丽蝶小姐被爆......”的小报;两个学生样的人斜挎着布包商量着国假将至,要去哪里度假。右侧抱着小孩的女人正低头跟小孩玩闹,小孩被逗乐的笑声在车厢内久久回荡,可听到涌星耳朵里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冰般不真实。
车厢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做,每个人行头不同神情不同,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一种情绪,那就是乱世下朝不保夕的冷漠。
冷漠地看报,冷漠地工作,冷漠地寻求短暂的欢愉。
仍旧。
涌星在心里默念,仍旧。
乱世里的枪声如同跨年的烟火般平常,只要枪子儿没打到自己身上,就可以四舍五入为话本里的故事。
忽然电车一个转弯,拥挤车厢里的人如同罐子里的沙丁鱼般不受控制地东倒西歪起来。
涌星前面站着一个穿西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