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甄太太最近有些走出伤痛的势头了,偶尔也会到徐公馆上坐着,只是不再织毛衣了,只在一旁看着涌星手上翻飞,偶尔指点两句。
还是涌星提议换个环境散散心,甄太太这才答应一起出去转转。
送到甄太太手里的船票日期临近,涌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最近竟也生出了许多余香犹在、俯仰空如昨般的感慨来,时常心下没来由地就是有些惆怅,好像万事万般放远都无意义,浑身只觉疲惫。
两个人去国泰大戏院看了场新上的欧美电影,黑暗中甄太太看得很入神,涌星从她身旁起来去了趟卫生间。走到走廊时,光线骤然大亮,涌星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随即走进走廊深处,却并没有急着去尽头的卫生间,而是一扭头进了一扇掩着门的员工室内。
果然房间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看背影是个贵气十足的公子哥。
涌星望着那背影却是目光闪动,千言万语堵在喉头却无法表达。还是面前那人感觉到了来人,扭过头来,才显出一张清秀的脸来。
林洵清瘦了许多,脸色也早不如从前在章家时那副细皮嫩肉的模样,然而一双眉毛却恢复了原本的野生状态,张牙舞爪地昭示着自己的生命力。西装下的一身瘦骨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坚韧坦然。
“陈同志,”
像是故意逗她似的,林洵歪了歪头笑眯眯地一字一句道,“久仰大名。”
涌星却是眼睛红了,上前一步连忙张开怀抱上前,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然而时钟仍在滴滴答答地走着,两人不敢耽误,涌星从怀里掏出两张车票来递给她,同时林洵从西装内侧掏出qiè • tīng • qì,二人交换。
“都按照要求录好了。”
涌星点了点头,“你现在立马往北车站去,会有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在那等你,他的右手手腕上有一节红线,你带他一起回后方。”
林洵连忙问道,“其他同志呢?”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各地都有我们的同志渗透,大部分同志已经被陆续营救出来了,你都算晚的了。”
陈涌星开玩笑,二人相视一笑,却不再停留,涌星扭头走回了漆黑的戏院里,装着qiè • tīng • qì的手包紧紧地贴在大腿旁。
电影结束后已经是傍晚,涌星整个人处于极度紧张和敏感的状态,手包里那个四四方方的东西像是一块炽热的烙铁贴在她的腰侧,让她心下惶惶,不敢放松一刻。
可表面上还得维持着平静神色,幸好近旁的甄太太一直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未对涌星有过多的注意。两个人找了家做苏杭菜的馆子,那馆子不算大,胜在窗几明镜。老板长了张讨喜的圆胖脸,甄太太尝了一口之后就夸了句地道——
“这么地道的杭帮菜,从我跟着来到沪市之后就没吃过了。”
甄太太放下筷子笑了笑,“算一算,竟然也过来二十年了。”
“我是十二岁那年嫁给他的,十四岁就来了沪市.......”
“......谁能想到竟落得个这般下场。”
她脸上的伤痛毫不掩饰,这些话如同撕裂刚愈合的伤口,血淋淋地暴露在彼此眼中。
涌星宽慰,“或许这就是生活吧,谁能想到甄先生会遭此横祸呢,只可惜如今就剩你一人了,若是有孩子陪伴,或许还能为你分忧一二。”
甄太太倒是很看得开,笑着摇了摇头,“徐太太,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然而她并不打算解释这句忽然冒出来的话,反而又附和似的讲起过去来。
“曾经我们有个孩子的,出生的时候好会折磨人,幸亏平平安安地生下来了,只是我身体就算垮了。只可惜福薄的很,没多大也去了,倘若他能活着,便是不养在我身边。我只需晓得他在这世上活得好好的,我也是甘心的。”
涌星没想到她们也有这样曲折的故事,沉默半晌只道,“甄太太,你要坚强。”
二人不再说起这些糟心事,甄太太说起自己在香港有个远方表姑。
“虽然寄人篱下会难些,但肯定难不过这儿了。”
夜灯闪烁,涌星发觉甄太太似乎也从之前那种痛失伴侣的状态中走了出来,说起未来,虽然语气里满是担忧,但多多少少也生出对未来的希望和向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