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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不允(1 / 2)

李景淮手里被塞进一个粗制的钵碗。

他抖了抖,里面尽是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苦桑村民都是用这种叫黑草的种子喂鸡。”

沈离枝蹲在他身边解释。

见他抖出的黑谷在地上乱撒,她便用指尖搭在碗沿,提醒他道:“殿下你慢点抖,都撒外面去了。”

太子嘴角顿时往下一撇。

沈离枝有些苦恼地蹙紧秀眉。

太子怎么还是不高兴?

不都满足他喂鸡的愿望了么。

李景淮经她提醒,倒是没再抖碗,他伸出手在里面摸了一阵,用手指搓起一小把谷子,往前面一撒。

群鸡奋起相争。

叽叽——

咯咯——

翅膀乱扑,脚爪乱踩。

不用看,也能想象出是怎样一团混战正在他的操控下,展开了。

沈离枝看着太子面无表情地撒着鸡粮。

好像他喂的不是食物,而是毒药,正在送它们去死。

其表情阴森可怖,让人不知所措。

两只花毛的大鸡互扇着翅膀,争夺那一口粮,打得不亦乐乎。

沈离枝连忙从碗里捏出一把粮撒到了旁边。

两只鸡的注意被分散,总算不打了,沈离枝这才轻轻拍了拍手,转眸一看。

落寞坐在鸡群里的太子,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可怜弱小的失落。

失去了视力,他连喂鸡都喂不好……

这对持衡拥璇的东宫太子来说,是何等的挫败与打击,他定然是心里十分忐忑不安的。

思及此,沈离枝不由在他身边温声道:“明天神医来了,定可以治好殿下的眼疾的。”

“……若是治不好呢?”

李景淮转过眼,他脸上疲倦,那双琉璃凤目更是朦胧如雾。

像是失去锋芒的剑,蒙着灰不见光彩。

沈离枝一时哑然。

她从未想过治不好的太子该何去何从。

做不了太子,若能像辰王一般做个闲散王爷也不差啊。

风吹过,屋舍下的苞米串撞出了沉闷的声响。

几只蝴蝶从他们面前飞过。

李景淮见她答不上,就撇回头去,又撒下一把草谷,引得那些鸡疯抢。

若他真成了瞎子,那自然就当不了太子。

围在他身边的逐权追利的臣子就会像这一群无情的鸡一样,只要他一刻不撒下草谷子,它们马上撒腿就跑。

毫无留恋前一息还给它们饱腹与庇护的人。

沈离枝说要做他的眼睛,那也只止于他是太子的身份。

只要他没有那样的权势,只怕也强留不住。

“明日,不管那个江湖郎中来不来,午后我们都要离开这。”

沈离枝抬起头,察觉出李景淮的忽而冷淡。

“可是……”眼睛已经耽搁好几天了。

“你们明日就要走?!”

路川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他本来是来叫他们二人一同去吃沈离枝刚刚蒸好的白糖糕,可无意间听见李景淮的这句话,让他方寸大乱。

这般突然,他可一点准备都没。

路川看了眼沈离枝,见她抿唇不语,虽然脸上没有抗拒,可眼睛却水光盈盈地瞟了他一眼。

路川忽而‘心领神会’。

大家氏族皆是如此,在家从父,父不在,则遵兄。

身为妹妹,是没有话语权可以左右兄长的决定。

路川心想,沈姑娘明明很喜欢这儿,可是这位沈家兄长却并没把她放在心上,肯定不会问她本人的意愿。

“为何这么匆忙,沈公子的眼睛还未治好,不如留下来多休养些时日。”

“我们‘兄妹’二人还有事要做,路公子还有事?”

李景淮还在有一把没一把地往鸡圈里撒粮。

不过任谁看了,这位大家公子不擅做这样的农活,他简直是在把鸡当猴耍。

每次就从指缝里漏出那么零星几粒,还往不同的方向丢。

那群鸡为了吃这几粒草谷,疲于奔命,东窜西奔。

只怕刚吃进去粮,就给这过度的奔跑给消耗掉了。

路川虽然也是鹿城望族出生,可是多年的山间生活把他打磨得能挑能抗,采药种地,摸鱼打猎样样都行。

他再看眼前这个公子做派的人,可不得直皱眉,但他还要回答那个问题。

路川看了眼站在一边少女。

她换上了一身素藕色的对襟襦裙,洗净后的脸上雪白无暇,最吸引人的还是她的神色。

就好像是山峦清溪,清澈透亮。

这样的人不该被世俗污垢,而该是好好保护起来。

路川下定决心,一握拳头,对着沈家大哥道:

“我、我,不知道贵府何在?”

李景淮手指刚撮起一把谷,顿在半空,他脸慢慢朝那声音的方向转来。

在暖阳的光线下,那张脸线条流利,下颌更是如刀削般锋利。

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可是路川还是被他‘看’过来的视线吓了一跳。

“路公子问这个,有何贵干?”

路川虽然皮肤颜色偏深,可挨不住面皮薄。

那血色从麦色的肌肤下透了出来,显得十分憨厚。

他咽了咽口水,揪着衣角再不敢看站在另一边的少女。

“自是拜访令尊……”

话不用说完,意思自然都懂了。

李景淮的唇角不由慢慢勾起,露出一抹让人看了就不安的笑。

“父亲不会允许。”他慢条斯理地把手指间的那几粒谷子撒了下去。

“路公子还是歇了这份心吧。”

最后的尾音很轻,可听在路川心头却宛若是一根大棒槌。

咚得一声,撞响了一口大钟。

路川瞪大眼,看着‘沈家’公子那张冷峻的脸色。

从他的神情中看不出什么所谓的‘父亲不允’,反倒像是……

——我、不、允。

面对一向强势的太子,寻常人难敌其气势。

路川讷讷半响,最后只能偃旗息鼓,暂避锋芒。

沈离枝默不作声陪着太子把钵碗里最后一粒草谷抖进鸡圈。

“沈离枝,你还记得曾对孤说过要尊我为主的话么?”

“奴婢不敢忘。”

沈离枝低声回他。

她从前不知,现在也知道了。

李景淮这人睚眦必报,不限定于对手。

他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介意的很,今日她但凡为路公子开了口,就会被认作想要背叛于他吧?

“孤这一生注定不会平坦顺遂,你若想离开,现在给你这个机会。”

他扔下钵碗。

若是他现在眼睛能看,定然会看到沈离枝的小脸皱成一团。

可他看不见,就把沈离枝的沉默当作了犹豫。

李景淮当沈离枝在犹豫,但沈离枝却把他这话当作了试探。

以她的那点聪慧,这一两天的,也越发觉得理解不了太子的思维。

她现在若是走了,他这个盲着眼的太子该依靠谁去?

更何况他刚刚才把路公子给撵走,转头又说给她机会。

怎么看都觉得是口是心非。

是故意试探她的忠心?

沈离枝脑子乱成一团。

以着她本性,她确实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生活。

可东宫乃是整个大周第二权势集中的地方。

想避,却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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